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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冰火夜曲:牛皮巷欲火与琵琶声悲歌

作者:麓山一闲人 阅读:17 次更新:2025-09-03 举报

第三十八回原题为“西门庆夹打二捣鬼,潘金莲雪夜弄琵琶”,7220字。主要内容:1)西门庆放贷给李智、黄四;2)王六儿性事呈媚态;3)韩道国夫妻谋利;4)西门庆送马给夏提刑;5)潘金莲雪夜弹琵琶。张竹坡说:“打韩二,必用棒槌,盖为琵琶相映成趣。然则琵琶之恨,亦无非争一棒槌耳。”

一、主题故事

西门庆又来到了牛皮巷,做爱时因叫妇人小名:“六儿,我的儿,你达不知心里怎的只好这一桩儿,不想今日遇你,正可我之意。我和你明日生死难开。”妇人道:“达达,只怕后来耍的絮烦了,把奴不理,怎了?”西门庆道:“相交下来,纔见我不是这样人。”说话之间,两个干够一顿饭时。

“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他房里来”,就在屋内拨弄琵琶----,低低弹唱:“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只道西门庆敲的门环儿响,连忙使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妇人又弹唱道:“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一回儿灯昏香尽,心里欲待去剔,见西门庆不来,又唱道:“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

且说西门庆约一更时分,従夏提刑家吃了酒归来,“就不到后边,迳往李瓶儿房来。”潘金莲怀抱着琵琶,桌上灯昏烛暗。待要睡了,又恐怕西门庆一时来;待要不睡,又是那盹困,又是寒冷。不免除去冠儿,乱挽乌云,把帐儿放下半边来,拥衾而坐,又唱道:“懊恨薄情轻弃,离愁闲自恼。”潘金莲再问西门庆回否?春梅说在李瓶儿房里吃酒,“这妇人不听罢了,听了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一迳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

简评:在《金瓶梅》勾勒的欲望迷宫中,牛皮巷的情欲狂欢与潘金莲独守空房的琵琶哀歌形成残酷对照,将西门庆妻妾与情妇间的情感博弈与人性幽微推向极致。

西门庆对王六儿的痴迷,在床笫间的直白对话中展露无遗,两人长达“一顿饭时”的欢好,与潘金莲独守空闺的寂寥形成鲜明反差,潘金莲的琵琶弹唱堪称全书最具感染力的情感宣泄场景。张竹坡说“怨恨之至,真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精准捕捉到其悲剧内核。当她“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将思念化作琴弦上的低吟时,窗外风雪与檐下铁马的声响更添凄凉。初唱“任冰花片片飘”,以景衬情,诉说独守空闺的孤寂;再唱“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埋怨西门庆的薄情寡义;终唱“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将哀怨化作直白的控诉。

“牛皮巷内性事热,夜弹琵琶声声冷”,编织出两幅充满张力“热与冷”的图景,既展现了西门庆对王六儿的痴迷,又道尽潘金莲被弃后的绝望。田晓菲说:可以想象当时的读者在这部小说里看到这些曲子,都是他们平时极为熟悉的‘流行歌曲’,却又被镶嵌在书中具体的情境里,那种感觉,是我们这些几百年后的人所难体会的。这些弹唱段落既是对传统怨妇文学的继承,又突破了古典诗词含蓄委婉的表达方式,以通俗直白的语言直击人性深处的痛苦。

当春梅传回西门庆“在李瓶儿房里吃酒”的消息,彻底击垮潘金莲的心理防线,她 “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将琵琶高高摔下,完成从哀怨到愤怒的情感爆发。琵琶既是她倾诉的工具,如今失宠,却沦为无人倾听的悲歌。

这段情节以精妙的叙事结构与情感张力,将西门庆的情欲游戏、潘金莲的绝望与王六儿的迎合熔铸为一体,成为《金瓶梅》揭露批判人性丑恶的经典篇章。

二、精彩分享

1、只言片语

1)闲人曰:一青马,两揽头,西门庆官场生意路路通;王六儿、潘六儿,西门庆性场淫欲无忌惮;只是,苦了两弟兄,一个被棒槌打,一个作活王八。

2)词话本“西门庆夹打二捣鬼”60字,突出西门庆对韩二的惩戒;而绣像本“王六儿棒打二捣鬼”有四百余字,主角为王六儿,借西门庆之势惩戒旧情人,强化人物性格与戏剧性。

3)张竹坡说:“此回入李智、黄四,总为西门庆死后冷处作衬。故,先为热处多下趋附之人也。”《金瓶梅》确实是“人在茶热,人走茶凉”,“冷热”处处彰显,此处应伯爵帮李智、黄四借钱,极热,但西门庆刚死,三人后则转眼不认人,极冷。

2、片段细品----棒打二捣鬼

韩二捣鬼“吃的光睁睁儿的,走来哥家,袖子里掏出一条小肠儿来,问王六儿讨酒吃。”王六儿说:“你哥不在家,招是招非的又来做什么!”“那韩二捣鬼把眼儿涎瞪着,又不去,看见桌底下一坛白泥头酒”,就想喝。“纔待搬泥头,被妇人劈手一推,夺过酒来,提到屋裏去了,把二捣鬼仰八叉推了一跤。”韩二捣鬼半日爬起来,恼羞变成怒,口裏喃喃呐呐骂。”妇人见他的话不防头,一点红従耳畔起,须臾紫胀了双腮。便取棒槌在手,赶着打出来。”那二捣鬼口裏喇喇哩哩骂淫妇,直骂出门去。”

评点:二捣鬼又一次戏嫂,“袖子里掏出一条小肠儿来”,特别又趣,但此时的王六儿已经傍上了西门庆,韩二还想喝酒占便宜?于是就有了棒打。此回文字与第一回金莲戏叔遥遥呼应,相映成趣,乃异曲同工之妙。武松拒绝金莲,英雄本性,王六儿棒打韩二,“女汉子”然也,不过“女汉子”有了“阔汉子”,就不回待见寒酸的二捣鬼了。读者所见,“韩道国一家既是武大一家的镜像,也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也《金瓶梅》前后照应的精彩片段之一。

三、一家之言

1琵琶声起惊问处------“怪问”之逻辑分析

西门庆正吃酒,忽听见弹的琵琶声,便问:“是谁弹琵琶?”迎春答道:“是五娘在那边弹琵琶响。”

有人说:西门庆这一问,也问得怪?逻辑上讲不通。李瓶儿隔壁还有谁?两人挨着住,会弹琵琶者也只有潘金莲。

从西门庆角度来看,他当时正在吃酒,可能处于一种较为放松甚至有些微醺的状态,他的心思可能原本在酒食或与身边人交谈等事情上,突然听到琵琶声,是一种意外的听觉刺激,所以下意识地发问“是谁弹琵琶”,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可能一时没有立刻将琵琶声与潘金莲联系起来,因为他的思维还没有及时切换到关注隔壁住所人员及活动的状态。此外尽管西门庆知道李瓶儿和潘金莲的居住位置关系,但在特定情境下,他可能忽略了这一空间信息,所以听到琵琶声时,第一反应不是根据地理位置去判断,而是单纯地询问声音的来源。

从小说叙事角度来看,作者可能是为了制造一种悬念和氛围,通过西门庆看似奇怪的发问,引起读者的好奇心,让读者也去思考“李瓶儿隔壁还有谁会弹琵琶呢”,从而增加故事的趣味性和可读性。同时,这种写法也有助于营造一种雪夜静谧中琵琶声响起的独特氛围,突出了潘金莲弹琵琶这一情节的戏剧性和吸引力。此外西门庆的发问也从侧面反映了他与潘金莲、李瓶儿之间关系的微妙,西门庆虽然对潘金莲的才艺等有所了解,但在这一时刻,他的反应显示出他并没有时刻将潘金莲放在特别关注的位置上,这暗示了西门庆家中妻妾众多,他的情感和注意力是分散的,进一步展现了小说中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家庭格局。

从潘金莲角度来看,弹琵琶这一行为本身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和标志性。在西门庆家众多妻妾中,潘金莲以其才艺和风情而闻名,弹琵琶是她展示其魅力和才艺的一种方式。西门庆的发问也从侧面衬托出潘金莲弹琵琶并非是日常频繁发生的行为,所以当琵琶声响起时,他会有此疑问,这也突出了潘金莲此次弹琵琶行为的特殊性,可能是在特定的雪夜情境下,她为了排遣寂寞或者引起西门庆的注意等原因而为之。

西门庆的这一发问虽然从逻辑上看似不通,但从人物的心理状态、叙事的技巧以及人物关系的展现等多个角度来看,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深意,是作者精心安排的情节细节,有助于丰富小说的内涵和人物形象。

2典守之责:应伯爵的虚诺与西门庆的权力博弈

应伯爵帮李智、黄四向西门庆借钱,信誓旦旦道:“哥说的什么话!典守者不得辞其责”。

应伯爵作为西门庆的篾片帮闲,深谙言辞之道,他引用儒家经典,将借贷风险与伦理责任捆绑,既抬高了说辞的权威性,又试图消解西门庆的疑虑。然而,这句看似庄重的承诺,实则是毫无约束力的空话,其真实动机不过是通过促成交易,从中谋取佣金,至于借贷双方的风险,全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西门庆应允放贷,并非完全轻信应伯爵的承诺,而是基于双重考量:作为商人,他看中借贷背后的高额利息,在资本逐利的驱动下甘愿冒险;作为提刑官,他手握权力,自恃能以暴力威慑债务违约。

这场借贷交易,实则是应伯爵、西门庆与李智、黄四之间的一场利益的角力。应伯爵以虚言为诱饵,西门庆以权谋作赌注,而李智、黄四则借鸡生蛋。作者通过这一细节,不仅刻画了帮闲阶层的巧舌如簧与虚伪,更揭示了明代商业活动中权力干预与信用缺失的乱象,让读者窥见封建晚期社会的腐朽与荒诞。

3欲壑深处----西门庆与王六儿的狂欢及韩道国的荒诞共谋

在《金瓶梅》的情色书写谱系中,西门庆与王六儿的交媾场景堪称全书最为露骨、直白的情欲呈现。从首次交欢时王六儿对特殊癖好的迎合,到本回中“玉腿高跷,鸡舌内吐”的细致描写,作者以 580 的篇幅将肉欲场面推向极致。正如张竹坡所言,王六儿的存在是对潘金莲的“尤甚”翻版 —— 她不仅满足了西门庆的猎奇心理,更以超越寻常女性的主动姿态,成为西门庆情欲世界的新焦点。西门庆那句“不想今日遇上你,正可我之意,你我明日生死难开”的感叹,不仅揭示了王六儿在性事上对他的致命吸引力,更暗示其地位已超越昔日宠妾潘金莲。

有意思的是,在这场情欲狂欢背后,更暗藏着韩道国夫妇的荒诞共谋。王六儿毫不避讳地向丈夫坦白与西门庆的私情,直言“我输了身一场,且落得他些供给好穿戴”,将肉体交易的功利性暴露无遗;而韩道国非但不怒,反而叮嘱妻子“休要怠慢了他”,主动为西门庆的造访提供便利。这种夫妻间的默契配合,将“纵妇行淫的丑态演绎到极致,不仅坐实了韩道国活王八的市井骂名,更折射出底层人物为谋取生存而不惜践踏伦理的悲哀现实。

作者通过这场露骨的情色描写与荒诞的家庭对话,构建起一幅充满张力的社会图景。王六儿与韩道国的选择,既是个体在生存压力下的无奈妥协,也是晚明商品经济冲击下人性异化的典型写照。当情欲沦为交易的筹码,伦理道德在利益面前土崩瓦解,《金瓶梅》以毫不留情的笔触,撕开了市井阶层最真实的生存底色。这种对底层人物“逐利本性的赤裸呈现,正是作品超越时代的价值所在 —— 它不仅刻画了一对卑微夫妻的丑态,更以小见大,勾勒出整个社会在物欲洪流中扭曲沉沦的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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