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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生病

作者:周国顺 阅读:7 次更新:2025-10-11 举报

  没有时间生病

         文/周国顺


  算起来,我与余翁老师的相识刚好两个月。

  六月二十二号,县诗词楹联协会组织会员到小村采风,山间晨雾还未散尽,我便与一位老者并肩走在田埂上。“您贵姓?” 我轻声问。他侧过头,眼角的皱纹随笑容绽开,声音清亮如钟:“我叫余翁,这是我的电话。” 递来的纸片上字迹遒劲,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墨梅图案。彼时我才知他已年近八十 —— 在这个以花甲老人为主的协会里,算是高龄长者。可他脊背挺直如松,目光亮得像淬了光,谈起刚结束的港澳台之旅,指尖在裤缝上比画着港珠澳大桥的轮廓:“照片都用离线文件发出去了,孙辈说我比年轻人还会玩。” 这份对新事物的热忱,让我暗自惊讶。

  电脑在我们这大山区,着实算 “稀罕物”。协会里六十岁以上的老先生们,多是本县文艺界的泰山北斗 —— 八十八岁的乐学注老夫子,身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国学大师,名字早已载入世界名人辞典,吟诗作赋信手拈来,可面对电脑却连连摆手,笑称 “擀面杖吹火 —— 一窍不通”。先前我在协会大会上提议建网络交流平台,邀请大家加入我管理的网上文学社,话音落时只换来几声礼貌的轻笑。唯有余翁老师往前凑了凑,指尖敲着桌面问:“QQ 群怎么加?发帖要先打字吗?” 采风结束分手时,他特意掏出笔记本,一笔一画记下我的 QQ 号,反复叮嘱:“咱们可得加强联系。” 次日我们成了好友,我在屏幕这头远程指导,他在那头摸索,鼠标箭头在界面上磕磕绊绊跳了几小时,终究没能成功。六月二十六号,我索性揣着 U 盘,登门相助。

  推开他家木门的刹那,墨香混着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八仙桌上摊着未干的楷书,笔筒里插满狼毫,四壁的字画层层叠叠 —— 有本县名家的山水,更多是他自绘的花鸟,落款 “余翁戏笔” 的牡丹开得泼辣。“献丑了。” 他搓搓手,指腹沾着淡淡的松烟墨,转身从樟木箱里搬出一摞书,从《唐诗三百首》到《农艺大全》,扉页都写着购书日期。那天我们聊至日暮,才知他十五岁便站在讲台,十七岁却被划为右派,遣往有 “本县西伯利亚” 之称的二仙岩劳动。“冬天凿冰取水,手上裂的口子能塞进米粒。” 他指着墙上一幅《寒松图》,“夜里就着煤油灯学木工,偷着在烟盒纸上写诗。” 困境里攒下的本事,竟让他后来既懂琴棋书画,又通农工商贸。说话间,他抽出一叠泛黄的手稿,封面上 “跟不幸叫板” 五个字力透纸背,边角虽磨卷了,字迹却依旧倔强。

  自那以后,余翁老师正式踏入网络文学世界。苗家文学、北风文学等平台上,陆续出现他的身影,短短两月竟发稿三十余首。他的笔像有魔力:写护线工 “铁脚踩云量日月”,写割漆工 “刀尖挑出山中宝”;《忠建河之春》里漾着水波,《变电站》中闪着银弧;《吊贺龙》字字铿锵,《石灰赞》句句赤诚。凡尘心语文学社发起七夕征文时,他三天内写出七首,从《夫妻杉》的相守到《七夕叹》的怅惘,格律工整却无雕琢气。最妙的是《苦瓜》里 “生来苦味羞登席,剖出红心见得天”,还有《七夕叹》中 “织女牛郎休聚会,参与军民抗飓风”,平白字句里藏着深意,两篇均登上了达人官方榜单。近来他还学写现代诗,《梦圆台湾》里的乡愁,读来让人鼻酸。

  旁人不知,这些文字都是他用手写板 “爬” 出来的。他握笔的姿势带着写毛笔字的习惯,笔尖在板上一顿一顿,每写三字便要抬手揉一揉手腕。我曾见他打字的模样:眼镜滑到鼻尖,盯着屏幕的眼神比年轻人还专注,错字了就轻轻呵口气,用袖口擦去板上的痕迹重写。有天午夜,电话那头传来他带着疲惫的声音:“《梦圆台湾》没保存住……” 语气里满是沮丧。可次日清晨,我的 QQ 提示音响起,点开竟是那首诗,末尾附言:“重写时又改了几处,更贴切些。” 想来那夜,他定是就着台灯,一笔一画补完了满纸乡愁。

  如今他成了两家文学社的管理员,更忙得脚不沾地。清晨六点的消息提示音准是他发来的新作,早饭后挥毫半小时,接着便坐在电脑前点评诗作 —— 每篇都圈点批注,“此处对仗可酌”“炼字甚妙” 的评语比正文还长。深夜十一二点,文学社的页面上仍能看见他的头像亮着,顶帖时总不忘加个鼓励的表情。

  问起他的养生之道,他总是笑:“哪有时间生病?” 近八十岁的人,耳不聋眼不花,粗茶淡饭吃得香甜。那日见他写毛笔字,手腕转动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的银丝上,倒像撒了层碎金。这份在笔墨与岁月里淬炼出的热忱,大抵就是最好的长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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