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口喝茶
兰溪人吃茶,讲究的是水汽,却不是真吃江水。
老辈人摇头:“兰江水养鱼、行船、洗衣裳,唯独不进茶壶。”三江交汇,水势浩荡,却也裹挟了千里泥沙、万家烟火,哪里入得老茶客的口?真正的茶客,取的是地下之水。
望江茶楼的老杜,每日破晓不打江水,却往后院井边去。那口老井看着平常,井壁上的青苔却暗合天书。老杜放桶时不急不缓,待井底传来“咚”的一声回响,便知触到了泉眼。提上来的水清冽透亮,在桶里打着旋儿,竟能映出三江口的云影。
“这井水,”老杜抚着井沿,“是替三江水过了滤的。”原来井通暗河,暗河连三江。江水在地下走了一遭,褪了浑浊,存了水脉的精魂,方才成了吃茶的上品。
晨光里的茶客,个个都是品水的行家。老船公呷一口茶汤,眯眼道:“今日井水带甜,想必是衢江上游落了雨。”卖香干的陈嫂每日来讨茶卤豆干,说是:“井水卤的豆干,比江水卤的多三分鲜灵。”就连桥头算命的张半仙,也要用井水泡的茶渣画卦,说这等水通得天地灵气。
我最爱看老杜沏茶。栎木炭烧得通红,井水在铜壶里唱起小曲。待得水面浮起蟹眼泡,提壶高冲,茶叶在青瓷碗里舒展成三江口的模样——尖叶是衢江两岸的山影,圆叶是金华江边的稻田,展开的叶脉分明是兰江的航道。
今岁大旱,井水落了三分。老杜的儿子从城里运来桶装水,说是千岛湖的源头活水。老杜尝了一口,摇头:“水是好的,只是没有三江口的魂灵。”他依旧每日打那日渐枯涩的井水,说这水里有兰溪人熟悉的滋味。
说也奇怪,某日暴雨如注,三江水浊浪滔天。第二日井水反而格外清甜,茶香愈发醇厚。老杜笑道:“这是三江水借井还魂了。”
原来兰溪人吃茶不吃江水,吃的却是江水的精魂。那口老井像个忠实的信使,每日将三江的问候滤清了、澄净了,方才端到茶客面前。
昨夜见老杜的儿子在井边沉思,忽然提桶打水。他动作虽生疏,却得了真传——桶至井底不急不缓,提起时水波不兴。今日茶汤入口,依然尝出三重滋味:衢江的清、金华江的醇、兰江的厚。
果然,兰溪人吃的是井水,念的是三江。这口老井,原是天地为三江口特设的一把滤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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