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冯妈妈拉皮条-----左右逢源的老虔婆
第三十七回原题为“冯妈妈说嫁韩氏女,西门庆包占王六儿”7450余字。主要内容:1)冯妈妈说韩爱姐;2)西门庆去韩家看人;3)韩爱姐嫁到东京;4)冯妈妈拉皮条;5)西门庆与王六儿淫;6)冯妈妈应付瓶儿和月娘。本回以冯妈妈为串线,说嫁韩爱姐是实,帮西门庆拉皮条是实,糊弄月娘和李瓶儿也是实,实实在在的一个皮条客。
一、主题故事
西门庆问冯妈妈为翟谦寻做侍妾的女子怎么样了。冯妈妈回答:就“是你家开绒线铺韩伙计的女孩儿”。
西门庆到了韩道国家里,“王六儿引着女儿爱姐出来拜见。这西门庆且不看他女儿,不转睛只看妇人。”口中不说,心内暗道:“原来韩道国有这一个妇人在家,怪不的前日那些人鬼混他!”
西门庆把韩爱姐接到家里置衣服首饰,叫来保、韩道国送上东京蔡府。
西门庆有心勾搭王六儿,叫冯妈妈撮合。那婆子掩口泠泠笑道:“你老人家坐家的女儿偷皮匠,逢着的就上,一揪掘了个银娃娃,还要寻她娘母哩”。
事后冯妈妈对王六儿说:“我保举个人儿来与你做伴儿,你肯不肯?”妇人问:“是谁?”婆子掩口笑道:“一客不烦二主,宅裏大老爹----。”婆子道:“你若肯时,他还等我回话去。典田卖地,你两家愿意,我莫非说谎不成。”
于是西门庆到了王六儿家,开始两人首次性事活动。到次日,西门庆兑了四两银子与冯妈妈为王六儿买回一个丫头使唤。
李瓶儿多次找冯妈妈帮衬拆洗衣裳、被褥,婆子则每每推说很忙。月娘叫她买蒲甸,婆子只说蛮子几个粗甸子都卖没了,回家明年捎双料好来。
简评:冯妈妈本是李瓶儿从东京带来的旧人,随李瓶儿下嫁西门庆后,负责看守狮子街的房子,当西门庆询问寻觅侍妾的进展,冯妈妈推荐了韩爱姐,西门庆来到韩道国家中,被王六儿吸引,于是请冯妈妈从中撮合。
冯妈妈作为李瓶儿的奶娘,本该对旧主忠诚,但在利益的诱惑下背叛,她面对西门庆,尽显其狡黠与圆滑,而对王六儿,则以利益相诱,成功促成了西门庆与王六儿的私情。平日里,李瓶儿多次找冯妈妈帮忙拆洗衣裳、被褥,她总是推说忙碌;吴月娘让她帮忙买蒲甸,她则借口蛮子的粗甸子都已卖完,承诺明年捎双料好的,实则敷衍塞责。冯妈妈的言行举止,处处彰显出其见风使舵、坑蒙拐骗的特性,在她眼中,往昔多年跟随的主子李瓶儿不及眼前利益重要,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与王媒婆撮合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情节形成呼应,展现出这类以说媒拉纤为生的婆子们相似的生存之道和丑恶嘴脸。
有意思的是,张竹坡认为王六儿待西门庆“纯以利者也”,甚至称其骗丫头、骗房子。但实际上,丫头是西门庆因怜惜王六儿无人侍奉而主动所买,房子一事最早也是冯妈妈以利益诱惑提出的,王六儿与西门庆的交往虽然参杂利益因素,但将其简单定义为“骗”并不准确,王六儿本就有偷人前科,在面对风流多“金”的西门庆时,二人的苟合更多是各取所需。冯妈妈作为中间的牵线人,凭借其巧言令色和对利益的追逐,成功推动了这段婚外情的发展,也让自己从中获利,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一个老虔婆左右逢源、唯利是图的丑恶形象 。张竹坡说得好:“老冯,瓶儿之奶娘也。一旦得王六儿之些须浸润,遂弃瓶儿如路人。写此等人,真令其心肺皆出。”
二、精彩分享
1、简笔画像
王六儿“穿着紫绫袄儿,玄色缎红比甲,玉色裙子,下边显着趫趫的两只脚儿,穿着老鸦缎子羊皮金云头鞋儿。生的长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脸,描的水鬓长长的。”
韩爱姐“乌云迭鬓,粉黛盈腮,意态幽花酴丽,肌肤嫩玉生香”。
母女对比,王六儿已经是饶有风情成熟的妇人,爱姐却是还很稚嫩的十五六岁少女。
2、只言片语
1)闲人曰:替人寻媒四处跑,冯妈妈两头得利;为人寻妾窥视母,西门庆一举两。只是,韩道国当了“活王八”,月娘、瓶儿则被虔婆糊弄。
2)文龙批曰:“王六儿亦书中紧要人物----,至此回方全身现出---,西门庆自去求死,王者,亡也。”
3、语言解读
1)王六儿给冯妈妈说:“等他(女儿的孩子)长俊了,我每不知在哪里晒牙揸骨去了”。
“晒牙揸骨”,指人已死亡,尸骨暴露在外被日晒雨淋,意思是等不到,我(王六儿)早死了。
2)李瓶儿责怪冯妈妈,她回答说:“我的奶奶,你倒说的且是好。写字的拿逃军——我如今一身故事儿哩!卖盐的做雕銮匠——我是那咸人儿?”
秀才捉拿逃军通常抓不到,反而会编造许多经历、说辞(“故事儿”);卖盐的本与“咸”相关,改行做雕銮匠(精细活,需忙碌)后,便不再是“闲人”。冯妈妈的意思是“我现在有一堆借口(说辞),而且根本不是闲人(忙得很)”。
3)李瓶儿道:“妈妈子,你做了石佛寺裏的长老——请着你就张致了。”
张致,装腔作势。意思是说,请佛寺长老来家念经,长老总摆架子拿腔作势,说不得闲。讽刺冯妈妈总以不得闲为由拒绝别人。
4)冯妈妈说:“大风刮了颊耳去──嘴也赶不上”。
“颊耳”指下巴,下巴被风刮走,嘴便失去依托,想说也说不出来。冯妈妈用此俗语辩解自己被李瓶儿误解时“有嘴说不清”。
三、一家之言
1、从词话本与绣像本差异看冯妈妈形象流变
词话本中,“一日小厮画童撞见婆子来家……赉四拿了(银子)就出去了。”紧接着以 600余字篇幅细致描绘了李瓶儿、玉箫、月娘与冯妈妈的对话,多维度展现了冯妈妈的形象。李瓶儿找冯妈妈帮忙拆洗衣裳被褥,她以忙碌推脱,展现出其对旧主的敷衍;吴月娘让冯妈妈买蒲甸,她又以谎言搪塞,凸显其圆滑世故,这些细节与她撮合西门庆和王六儿的情节相互呼应,塑造出一个见利忘义、巧舌如簧的老虔婆形象。同时,这段对话也推动了情节发展,为后文西门庆与王六儿的进一步交往埋下伏笔。这段文字看似琐碎,实则在情节推进与人物塑造上起到关键作用。
然而,绣像本却将其完全删去,虽然叙事节奏看似更为紧凑,但却破坏了情节的连贯性与逻辑性,导致叙事出现明显断层,前后情节衔接突兀。读者难以理解冯妈妈为何突然出现在后续情节中,也无法感受到她在西门府内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从人物塑造角度看,绣像本的这一删改削弱了冯妈妈形象的丰满度,使她的唯利是图变得突兀而缺乏铺垫。原本通过多段对话层层递进展现的人物性格,在绣像本中仅靠西门庆与她的交易情节难以完整呈现。
从学术研究角度看,这一差异为我们理解《金瓶梅》的成书过程与版本演变提供了重要线索。它提醒我们,在阅读与研究《金瓶梅》时,不能仅依赖单一版本,而应综合考察不同版本的文本差异,以还原作品的丰富内涵。同时,这也引发我们对文学作品改编与删改的思考:如何在追求叙事简洁的同时,保留作品的思想深度与艺术价值,是每一位改编者都需要面对的重要课题。
2、紫膛色诱惑:王六儿的情欲与市井生存之道
在《金瓶梅》的众生相中,王六儿无疑是最具张力与争议的女性形象之一。作为韩道国之妻、王屠之妹,这位排行六姐的妇人以独特的野性与欲望,在西门庆的世界里掀起了一场别样的波澜。
早在第 33 回,王六儿便以间接描写的方式初现轮廓:“他浑家乃是宰牲口王屠妹子,排行六姐,生的长挑身材,瓜子脸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年纪…,他兄弟韩二… 久与这妇人有奸”。短短数语,既勾勒出她出身市井的粗粝底色,又暗示了其不安分的情欲特质。当西门庆因寻觅侍妾来到韩家,那双打量韩爱姐的眼睛,最终却被紫膛色瓜子脸、水鬓修长的王六儿牢牢吸引。不同于西门庆府中肤白貌美的妻妾,这抹独特的紫膛色肌肤,恰似一剂新鲜的春药,唤醒了他猎奇的欲望。
王六儿的情欲奔放与她的屠夫之妹身份形成微妙呼应。面对西门庆的勾搭,她毫无扭捏作态:“爹到明日再来早些,白日裏,咱破工夫脱了衣裳好生耍耍”。两人之间长达 882 字的情色描写,不仅直白展现了赤裸裸的肉欲,更通过战争隐喻暗合人物命运:潘金莲属龙,王六儿属蛇(小龙),西门庆如猛虎般周旋于二女之间,最终也因此耗尽生命。正如张竹坡所言:“王六儿者,予固云效潘六儿之尤而特甚者也”,她不仅延续了潘金莲的风情,更以一种近乎原始的热烈,直击西门庆最隐秘的欲望。
王六儿的“猛”不仅体现在床笫之间,作为市井中摸爬滚打的妇人,她深谙如何用身体换取利益。从主动迎合西门庆的特殊癖好,到之后对房产、财物的谋求,她的每一步都精准算计。值得玩味的是,此时提出西门庆“包占”显得有些仓促,应该把它放到第二、三次私会而且必须是韩道国默认之后。
在《金瓶梅》构建的欲望都市中,王六儿犹如一株带刺的野蔷薇,以野性的生命力突破礼教束缚。她的故事不仅是个人情欲的宣泄,更是市井女性在男权社会中谋求生存的缩影。当西门庆沉溺于这份独特的诱惑时,或许未曾想到,这抹紫膛色的身影,终将成为他命运转折的重要注脚。
3、眼纱:西门庆的权力欲望与生存哲学
在《金瓶梅》的市井长卷中,西门庆佩戴眼纱的细节堪称作者笔下的精妙隐喻。本回详细写了五次戴眼纱情况,将西门庆的炫耀、隐秘与权谋展现得淋漓尽致,揭示出其在官场与情场中的双重生存策略。
第一次,西门庆“骑马戴眼纱,在街上喝道而过”,看似矛盾,实藏深意。作为五品官员,他尚未达到布政司、按察司的高位,却刻意以眼纱模仿高阶官员的派头,体现出对权力的僭越与炫耀。“喝道而过”与当街质问冯妈妈,他借公务之名,在市井百姓面前强化自己的威严,将私人事务转化为权力展示的契机。
第二次,西门庆“换了便衣靖巾,骑马戴眼纱”前往王六儿家,不同于第一次的高调,意在遮掩真实身份,避免私情暴露。这种反差揭示出西门庆在不同场景下的双重面孔:面对公众时,他以眼纱强化权威;面对私密欲望时,眼纱则成为保护其丑闻的屏障。
第三、四次,西门庆前往狮子街李瓶儿旧宅时均未佩戴眼纱,因为狮子街房子属于西门府私产,在此处,他无需借助眼纱树立权威,也不必担心私情泄露。无论是与冯妈妈密谋撮合王六儿,还是听取冯妈妈回报,西门庆都以放松姿态示人,甚至“悄悄在婆子耳边”低语。这种细节对比,凸显出西门庆对空间权力的敏锐感知 —— 在自己的地盘上,他无需伪装,尽显掌控者的从容。
第五次,西门庆与王六儿约会时 “便衣小帽,带着眼纱”,这次佩戴眼纱既非炫耀也非完全隐身,而是在情欲放纵与风险规避间寻求平衡。他选择低调的便衣出行,却依然保留眼纱作为伪装,反映出其对这段私情的矛盾心态:既渴望满足欲望,又忌惮舆论风险。
眼纱作为道具,贯穿西门庆从官场到情场的轨迹,映射出明代社会阶层对身份符号的追逐与僭越。西门庆对眼纱的灵活使用,本质上是其在权力与欲望夹缝中生存的智慧体现:他既通过模仿官员服饰获取心理满足,又懂得利用服饰遮掩私密行径。通过眼纱这一微小却关键的意象,《金瓶梅》以见微知著的笔法,将西门庆的复杂人性与时代的荒诞图景熔铸为一,展现出作者对世态炎凉与人性幽微的深刻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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