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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赏雪宴饮梦幽情,伴虎戏谑皆为禄

作者:麓山一闲人 阅读:8 次更新:2025-12-13 举报

第六十七回原题“西门庆书房赏雪,李瓶儿梦断幽情”,全回14350字,主要情节有:西门庆篦头、谢孝、纳官钱;温秀才拟回书、郑春送来泡螺;黄四还来银子、求救陷牢狱丈人;西门庆与应伯爵、温秀才听曲行酒令;西门庆与如意儿、潘金莲行房,收雷兵备回书,夜梦李瓶儿;应伯爵借钱,西门庆送别孟锐、为李瓶儿“六七”烧纸库。

闲人曰:应伯爵非徒“白嚼”,其为西门庆招揽人才、出谋划策、裁决事务,无人能及,故借钱“口到钱来”;西门庆非真薄情,见泡螺而念李瓶儿,梦中相见询及下葬衣物,遂有“六七” 烧纸库之举。

此回诸事繁杂,赏雪、梦幽情着墨寥寥,应伯爵却贯穿始终,成为核心线索。

一、食客与主人的戏谑

“应伯爵来了,头戴毡帽,身穿绿绒袄子,脚穿一只旧皂靴,棕套,掀帘子进来,唱喏”。西门庆问“为何这般打扮?”应伯爵说,“你不知外面飘雪花儿哩”。

西门庆因要谢孝人多发愁,伯爵道:“正是我愁著哥谢孝这一节,少不的也谢,只摘拨谢几家要紧的,胡乱也罢了。其馀相厚,若会见,告过就是了。”

画童拿来两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西门庆道:“我且不吃。你吃了,停会我吃粥罢!”那伯爵得不的一声,拿在手中一吸而尽

与西门庆看温秀才回翟管家书。

郑爱月派郑春儿送来食物,应伯爵“先捏了一个放在口内,又拈了一个递与温秀才”,“又将瓜仁两把喃在口里,都吃了。比及西门庆用手夺时,只剩下没多些儿。”

黄四还来银子并请西门庆帮忙救丈人,应伯爵:“哥,休替黄四哥说人情,他闲时不烧香,忙时走来抱佛腿。昨日哥这里念经,连茶儿也不送,也不来走走儿,今日还来说人情。”事后叫黄四“在院里老实大大摆一席酒”谢罪。

行酒令时,西门庆借“南坡”说应伯爵到南墙底下“泼去”,应伯爵也只得认了。

过了几日后,应伯爵来借钱,唯唯诺诺开口只说20两,西门庆随手就给一包50两的银子。应伯爵说“哥的盛情,谁肯!真个不收符儿?”

简评:应伯爵“毡帽旧靴配绿绒袄”的装束,穷相毕露却透着诙谐,实则藏着作者暗讽。他摸透西门庆心思,一句“摘拨谢几家要紧的”解其谢孝之愁,尽显帮闲本色。席间毫不见外,分食爱妓所赠之物、招呼温秀才修书、教训黄四要摆酒谢罪,从同食同席到越界干预事务,俨然半个主人,实现食客对主人的反向戏谑。西门庆虽以“南坡泼去”调侃他,言语却分寸自持,当应伯爵低头借钱时,即以五十两银子慷慨应诺,且无索还之意。这一番互动,既见应伯爵“摸准心思、适度僭越”的帮闲智慧,也显西门庆 “以钱买乐、纵容戏谑”的豪奢心态,两人各取所需,将主客间的利益与戏谑交织得淋漓尽致。

二、文本多维解析

1形景速写-----饮食文化一瞥

一时,来安儿用方盒拿了八碗下饭:一碗黄熬山薬鸡,一碗臊子韮,一碗山薬肉圆子,一碗炖烂羊头,一碗烧猪肉,一碗肚肺羹,一碗血脏汤,一碗牛肚儿,一碗爆炒猪腰子;又是两大盘玫瑰鹅油荡面蒸饼儿,连陈经济共四人吃了。

伯爵纔待拿起酒来吃,只见来安儿后边拿了几碟菓食:一碟菓馅饼,一碟顶皮酥,一碟炒栗子,一碟晒干枣,一碟榛仁,一碟瓜仁,一碟雪梨,一碟苹婆,一碟风菱,一碟荸荠,一碟酥油泡螺,一碟黑黑的团儿,用橘叶裹着。

评点:八碗菜肴荤素多样,十二碟点心甜咸俱全,从精致面点到质朴果食,既显宴饮奢靡,又含市井烟火。这些饮食细节不仅是明代饮食文化的生动写照,更通过食物暗喻主客间依附与供养的微妙关系,于杯盘间展现晚明阶层风貌与人性百态。

2、俗语方言考释

1)玉箫说:“那个吃了他这条搭裢,只顾立虰蚂蝗的要。”

意思是说玳安催要搭裢得急,好似像蚂蝗咬了一样。

2)应伯爵说:“只怕他老牛箍嘴箍了去,却不难为哥的本钱了!”

牛嘴箍起來就不能把吞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再嚼,应伯爵比喻黄四吞沒西门庆银子。

3)应伯爵讥讽春鸿:“你肚子里裹枣核解板儿──能有几句!”

“解板儿”指锯木板,“锯”谐音“句”;枣核极小,没法锯几下,应伯爵用歇后语讥讽春鸿肚子里没多少唱词,根本唱不出多少像样的曲子。

4)潘金莲说西门庆与如意儿:“饿眼见瓜皮,甚么行货子,好的歹的揽搭下。”

比喻由于需求急切,丑的坏的也当成美的好的。

5)潘金莲说:“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里病?”

说的是西门庆梦见李瓶儿伤感之情被潘金莲识破。

3、片段细品----南坡谐南泼

三人饮酒。西门庆道:“咱每和温老先儿行个令,饮酒之时教他唱,便有趣。于是教王经取过骰盆儿,就是温老先儿先起。”

温秀才道:“学生岂敢僭?还从应老翁来。”因问:“老翁尊号?

伯爵道:“在下号南坡。

西门庆戏道:“老先生,你不知他家孤老多,到晚夕桶子掇出屎来,不敢在左近倒,恐怕街坊人骂,教丫头直掇到大南首县仓墙底下那里泼去,因起号叫做‘南泼’。

温秀才笑道:“此坡字不同,那泼字乃是点水边之发,这坡字都是土字傍边著个皮字。

西门庆道:“老先儿倒猜的著,他娘子镇日著皮子缠著哩!

温秀才笑道:“岂有此说!

伯爵道:“葵轩,你不知道,他自来有些快伤叔人家。

温秀才道: “自古道:言不亵不笑。

伯爵道:“老先儿误了咱每行令,只顾和他说甚么?他快屎口伤人,你就在手,不劳谦逊。

评点:往日都是应伯爵插科打诨逗乐,此回西门庆主动出击,拿他“南坡”的尊号打趣。先谐音曲解为“南泼”暗讽其帮闲本色,再借“土字旁著个皮”接荤话调侃,荤素相间的戏谑既见市井语言的机趣,又藏主客依附的微妙关系,也贴合《金瓶梅》以俗写世的笔法。

4评点汇笺

1)文龙批:“鬼乃登门入室,李瓶儿之来,明明告以将死,不可寻死……,(此节)处处警告以防死,而事事总是讨死……,西门庆死机不已跃跃于纸上乎?”此批将西门庆沉溺声色、罔顾性命的“死机”跃然纸上,辛辣点破人物宿命。

2)西门庆对应伯爵道:“我晚夕身上常发酸起来,腰背疼痛,不着这般按捏,通了不得!”张竹坡点出“草蛇灰线”笔法:西门庆“腰背疼痛”的自述,绝非闲笔,而是悄悄铺垫死期

3)郑爱月送来泡螺,应伯爵说,“死了一个会捡泡螺儿,如今又有一个会捡”。此语以“泡螺”为媒介,巧妙勾连起西门庆的两位知己---李瓶儿与郑爱月,物是人非的对照里,既藏着对逝者的隐约念想,更暗合西门庆情欲流转、旧人换新人的荒淫底色。

三、一家之言

1、托梦破法事迷思:李瓶儿地狱受罪的因果叩问

上一回黄真人超度“来受甘露味”,此回李瓶儿托梦说:“我被那厮告了我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时苦。”有研究说,前面写瓶儿死后的法事很多,都是为瓶儿进入阴曹地府少受罪,减罪而作,但本回瓶儿托梦却说她在地狱里受罪,岂不是自己在小说中直接否认那些法事?

李瓶儿托梦说在地狱受罪,直言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直是对黄真人超度的嘲讽,说是“来受甘露味”,实是“未受甘露味”,由此戳破了法事无所不能的泡沫,讽刺了人们盲目依赖宗教来解决生死问题的行为,这反映出作者对宗教在现实生活中作用的反思,法事或许只是生者的心理安慰,在残酷的命运与生死面前,宗教的实际效果十分有限。

李瓶儿受罪亦暗合因果逻辑:曾与西门庆合谋,间接导致花子虚的悲惨结局,按照传统的因果报应观念,她需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尽管西门庆为她举办各种法事,但因果循环不爽,她仍要在地狱承受苦难。这种情节安排,既符合古代小说常见的因果叙事逻辑,又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与善恶有报的理念,让读者意识到,无论生前如何,都无法逃避行为带来的后果 。

2诗镜照离殇:西门庆对李瓶儿的追思与宿命隐喻

回前诗:“终日思卿不见卿,数声寒角未堪闻。匣中破镜收残月,箧里舍衣敛断云。寒雀疏枝栖不定,征鸿断字叹离群。玉钗敲断心难碎,想像伤心记未真。”

后来西门庆梦见李瓶儿,作者又有两句感叹:“花落土埋香不见,镜空鸾影梦初醒”。诗曰“残雪初晴照纸窗,地炉灰烬冷侵床,个中邂逅相思梦,风扑梅花斗帐香。”

回前诗以终日思卿不见卿破题,借寒角”“破镜”“征鸿等意象,层层递进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悼亡之痛:镜中残月如情之破碎,寒雀征鸿似人之孤零,玉钗敲断更以具象化动作写尽心伤难愈。

后面的诗句花落土埋”“镜空鸾影呼应梦境,残雪冷床梅香斗帐形成冷暖对照,既贴合西门庆痛恋心境,亦暗喻李瓶儿如镜花水月般转瞬成空的宿命。两首诗均以古典诗词的哀婉笔法,勾连生死相隔的怅惘,既诉尽生者执念,亦隐伏无常之叹。

3欲念速写:两段床笫叙事的情欲对照与人性剖白

1)西门庆与如意儿性事(344淫文字):“西门庆见老婆身上如绵瓜子相似,用一双胳膊搂着他,令他蹲下身子,在被窝内咂鸡巴,老婆无不曲体承奉。”

2)西门庆与潘金莲性事(124淫文字):“两个又咂了一回舌头,自觉甜唾溶心,脂香满唇,身边兰麝袭人。”

两段性事文字以极简笔触撕开西门庆的情欲图谱:

与如意儿的描写聚焦动作细节曲体承奉,在肉欲宣泄中插入年龄对话,暴露出权力不对等下的物化本质;

与潘金莲的片段则以甜唾溶心”“兰麝袭人的感官渲染,将欲望包装为情色美学,暗讽其婚姻关系中畸形的亲密表象。

一长一短文字的对照,既见作者对市井纵欲场景的白描功力,亦以情欲为镜,照见晚明社会阶层碾压与情感异化的双重现实 —— 性事既是肉体的狂欢,更是人性欲望与伦理秩序碰撞的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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