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生命的回响
冬雪:生命的回响
天刚蒙蒙亮,雪落如失重的星辰,洋洋洒洒,它们以最优雅的姿态亲吻着大地,有时是螺旋下坠的蝶,有时是笔直坠落的星,有时又化作千万根银针,它们带着固有的使命,去奔赴一场盛大的约会。此时,世界已褪去所有色彩,只剩一张素白的宣纸,在风中徐徐舒展,风过时,那簌簌抖落的清泠音符,便是冬的私语,是时光在苍穹里奏响的乐曲。
雪是天空的独白,它从云絮的怀抱里走出,织成六角形的诗笺。每一片都是天空的指纹,落在松枝上便成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惊叹;跌进溪流里便化作“独钓寒江雪”的孤绝;飘落在房前屋后,‘’便是飞雪迎春到”的期盼。雪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它用最纯净的墨色,在苍茫间写下亘古不变的誓言:我以洁白覆盖你所有的伤痕,以沉默聆听你所有的呼吸,用天使般的身躯,温暖整个人间。
儿时的雪,是浸着蜜的童话,那时一见到下雪,小伙伴们便纷纷跑出来,我们用踉跄的步履,在雪地里踩出歪斜的脚印,像一串串未写完的逗号,等待春天来续写结局。雪团在掌心融化时,会渗出丝丝凉意,顺着指缝滴落,仿佛连时间都被冻得晶莹剔透,只能听见“滴答”的声音。母亲的火炉旁,红薯烤得绵软,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大锅里饭菜蒸腾着雾气,在窗上凝成霜花。我们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小人、画月亮、画那些在雪地里奔跑的梦想,直到霜花融化成水痕,像泪水滑过童年的脸庞。雪落的声音,像是灶里柴火噼啪的轻响,更像是母亲絮絮的叮咛,这声音是童年最温暖的声音,在记忆里形成永不褪色的回响。
雪落山林时,万物皆成禅。松树托着雪,像托着整个冬天的重量,沉甸甸的,却依然挺拔,枯草伏在雪下,蜷缩成胎儿的姿势,等待春雷的召唤。我曾在深雪中见过一只兔子的奔跑,它轻盈地掠过雪地,留下一串梦幻般的印记,仿佛在雪的画布上书写着: “我来过,我离开,不留痕迹,却带走了整个冬天的寂静”。雪覆盖了所有的喧嚣,让世界回归到最初的本色: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一片洁白,容得下所有生命的呼吸,容得下时间的考量。
最难忘的是夜雪,月光泼在雪地上,亮得能照见人影,仿佛天地间悬着一面巨大的银镜,倒映着所有未眠的灵魂。我踩着积雪去村口的老井打水,木桶磕碰井沿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雪,它们簌簌地落下来,落在我的肩头,落在我的脸上,像天空落下的吻,轻柔而虔诚。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雪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它从天空来,最终归于泥土,滋养着来年的新绿,它从寒冷中来,却带着温暖的记忆,融化在掌心,渗入血脉,用它的自我泯灭,换来万物的新生。就像那些逝去的时光,看似消散,却早已融入我们的血液里,成为灵魂里的色彩,成为生命的记忆。
如今,我早已住进城市的高楼里,雪落时,只能听见汽车碾过积雪的沙沙声,看见路灯下飘飞的雪片,像被撕碎的信笺,零乱地飘向未知的远方。每当冬夜来临,我仍会闭上眼,让记忆里的雪落下来,落在故乡的屋檐上,落在母亲的火炉旁,落在童年未写完的诗行里。那些雪,从未真正融化,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人们的生命里。
雪是冬的灵魂,是时间的印章,它从不因人类的窥视而羞怯,面对种种说辞,从不反驳,也不炫耀,只是从容地堆积、渗透、融化,用最沉默的方式,完成对万物的滋养。它来时,世界变得柔软,它去时,春天已在路上。每一片雪都是生命的使者,它带着天空的祝福,落在人间,落在广袤的大地上,落在大街小巷,也落在我们的心里,它带着责任来,交付使命去,用纯洁的语言告诉我们:即使在最寒冷的季节,生命也从未停止歌唱,即使在最寂静的夜晚,希望也从未泯灭光芒,既然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它就是这样,用无声的奉献,为天地间留下生命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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