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雪落
金华北山,是金华城里人的称呼,站在老家梅江人和兰溪城里人的角度,应该叫东山。
金华城,我没呆过几天。金华北山发生的故事,小时候,听得最多的是有关太阳岭,青岩垄与金冠(正观)寺,龙门、横山塘与水牛背,金萧支队八大队和邢小显匪徒什么的,另外,好像对孝顺、潘村、洞井、武平(壶甁)殿若干个地名特别耳熟。其中孝顺和潘村,因隔壁邻居陈志法丈母娘家在今金东区(金华县)一带,尤为熟悉,每年正月里,“金华佬”会来到高畈村妹子家拜年,一口金华话如同天籁之音十分好听。洞井与挑石灰,武平殿与买洋芋种有关。查宗谱,梅江镇蒋畈村人曹聚仁先生祖上来自金东区洞井。大老远从兰溪城里乘车去洞井村溯源,那还是近八年的事情。
金华北山南坡,我是更加不熟悉。刚到兰溪(日)报社工作时,曾在双龙洞工人疗养院参加过新闻培训,借机游过双龙洞、冰壶洞。在义乌招商引资的两年多时间里,也不会专门去罗店(甸)、赤松、曹宅、源东等镇乡。是梅江镇山下村人、浙农大毕业、专在金华城里搞花卉苗木的蒋敢干和文友刘鑫君、陈宏伟君带我去过赤松黄大仙祠、大佛寺和黄大仙祖宫、鹿田水库等地。
一山之隔,竟然与金华如此疏离,要想写好这篇长文章,真是白日做梦。尽管这样,一年四季,尤其在冬季,几乎每天早上,我总喜欢站在兰城丹溪大道和府前路去看看东边的金华北山,去想象高山雪地、峭壁冰瀑、飞禽走兽,去想想北麓老家梅江的人和事。写梅江老家和梅溪流域的文章估计已不下两百篇,但彼此缺少联系像牛杂碎一样堆在谷筛里玲玲珑珑,自顾自,各管各,眼睁睁地等待路人买走,直接用牙齿撕咬或者加入青椒,整理加工成菜肴,拿过老白干,直接喝起来,颜面红了,内心顺了,所有的不愉快均搁置在一边。文章能在个人身上起到如此熨帖心灵的作用,这恐怕是自己想象不到的。今早想再写金华北山,是因为这三天里刚刚发生的事,让我牵肠挂肚,不能释怀。
一
至今,我还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生活在金华北山北坡、梅溪之畔,而在一月九日之前,二姐还在一个叫“射头”的地方存在过,并留下好名声。我相信,她将会与山峰上的冰雪一样在春风里慢慢融化,滋润着身畔每棵树每株草。二姐本身就是是草根型人物,能与树、草在一起,估计页是她身前的想法。
射头,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名字,但因为此地有一座古廊桥及紧靠曹聚仁先生的出生地蒋畈村,名声也日渐雀跃起来。
通洲桥,据桥碑铭文记载,是“直通洲上”的意思。洲上,位于兰江与兰江最大支流梅溪的交叉口,也是香头集镇在兰江改道后新设置的水陆码头,是兰溪北乡进出当地木材、桐油、火腿、蚕茧、茶叶,甚至高山药材与外地布匹、食盐、海产品的中转站。取通洲桥名的人,一定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他如此看好这座风雨桥,并毅然决然地上台高调演出,抒发了梅江子孙面对十分穷困的生活环境,敢于越过重山峻岭的勇气和直通江海的豪情。我让他与第一个把梅溪称作“梅江”的人站在一起,该属于“智者”的同道。
站在北山最高点大盘尖上看,北坡梅江镇镶嵌在墩头盆地之内,梅溪流域当属河谷平原。这个与南坡镇乡的地理位置和婺江流域的地形没有两样,只是大小不同而已,金衢盆地胸怀更博大,可以容纳千山万水、栖息更多动植物。但在我心里,就老家所处的地形状况,还是私下认为叫山区、半山区和丘陵地带更为合适,也更为亲切。
北边有桐坞岭阻隔,翻过岭就是浦江县,它位于诸暨盆地南缘。只是山岭不高,北风可以继续在金华北山上呼啸。东边有太阳岭和水牛背紧紧拦牢,就是不知曹聚仁祖上来墩头盆地求生存与曹聚仁父亲曹梦歧去金华、回原籍之地、走科考之路,爬太阳岭的感觉会有什么不同。在南边,老家人要翻越的低丘、山岭,那就更多了。横木岭脚、上下盘山、大塘、马涧、石渠、黄泥岭、白沙岭、石埠岭,岭一个比一个高,溪渠一个比一个深。
或高或低、深一脚浅一脚去浦江,去金华,去洲上码头到兰城,去闯外面的世界,虽然已经不再走贩脚人(挑夫)走过的路,但给我的心灵造成的阴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抹去。每每在干事前会出现患得患失心理,而在做事时又因拖泥带水,结局往往是虎头蛇尾,不堪入目。兰城的我,梅江老家的我,日消夜长,纷争不停,害得自己不知道哪一个该彻底抛弃。一只脚想一心迈进大江大河,另一只脚还不肯从白沙溪拔出来,也许是对自己这一生为人做事最恰如其分的比喻。
在北山脚下的日子里,曾让我流过口水,是腊月与年挂钩的年鱼和村干部曾从龙门大山拉回的野猪,野猪是糟蹋粮食的化身,而持有猎枪证的村干部就是我当时心目中的英雄。鲢鱼、青鱼和鲤鱼排成队,野猪肉经切块剁骨,每家每户,人人有份。最恼人的恐怕就是几昼夜大雪纷飞之后,在农历过年前,还要上北山挑柴。松枝和竹枝在厚厚的大雪重压下,低头认输,硬生生地披离母体。挑在稚嫩的肩上,什么叫“死人重”,恐怕就是它们了。
诚然,北山也有我的所爱,我的幸福。在正午的阳光下,在老家村后高高的晒谷场,在兰浦公路、在梅溪岸边看到太阳岭、水牛背上明晃晃、亮晶晶的雪景。因为在它们的上面,是飞云亭,是高山草甸,在它们的后面,是熟悉的曹宅镇,是偌大的金华城,而在金华城外也有一条梅溪,它从南山仙源湖里走出来,又像冬泳爱好者那样一个猛子扎进婺江中,久久不肯出来。
早年喝着老家梅溪支流白沙溪水长大的我,一时间就去喝金华仙源湖的梅溪水,此种甘甜苦咸,估计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心里明白。而我还正年轻着呢。
二
能让一个人止步在家门口,一是身体坏了,一是雨雪天。但对猎人和他如影随形的伙伴来说,冰冻的日子,正是外出的好机会。野兔因为挨饿在洞穴周围留下两道爪子影,只要碰到他与它,估计小生命就会嘎然而止了。
每个人,甚至每个家庭都会有止步不前的时候。特大洪灾或雪灾在我老家有没有发生过?位于北山南坡的一座寺庙,据说曾逗留过两三百个前来修行的僧徒,因为茫茫大雪,不少僧徒被冻死饿死,幸好,另外一座寺庙及时收留了他们,不然,人间惨剧就在身边立马发生。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还需考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北山南坡,梅溪流域与其支流骥溪周边大地上曾发生过一场大旱灾或者蝗灾。百姓皆流离失所,外出乞讨,位于穷乡僻壤的寺庙不饿死几个僧徒才怪呢。就这一点意义上说,僧徒的修行与信众之间真有着“兔死狐悲”的感情瓜葛。在特大雪灾面前,猎狗面对早死的野兔一时叫得狂欢,事后又会在狗窝里独自流泪,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先贤曹聚仁是一个实践派。他在《我与我的世界》一书里,曾提到过两件事:一是黄大仙在龙门修行出道;二是张山山大王心生歹念——下山捉拿响当当的人物曹梦岐,想干非法绑票的勾当。他自己呢,则效仿黄大仙曾在北山南坡的山垄里买了一块地,准备在战乱年代里隐居此地,企图保全一家人的生命。而在长毛挡道的年代,他的几个祖辈和他家在蒋畈村的祖屋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摧残。祖屋被烧毁还可以重建,人在刀剑面前,不是死就是身上落下残疾。好像他的几个祖辈,最终都逃过了那场浩劫,但给曹聚仁带来的心理阴影多多少少有点。再加上他作为战地记者,曾耳闻目睹了淞沪战役与台儿庄等诸多战事,国军一步步败退,国土一片片沦丧,日本部队又在兰溪北乡烧杀抢掠,他也不得不防,毕竟在蒋畈还有他的娘亲、他的原配夫人王春翠和培养农家子弟的新型学堂。
在我懂事之后,也经历了一些事,但在农村毕竟谁也不敢拿肚子开玩笑。一年四季,三茬作物,需要时间播种、管理和收割。高畈村与邻村为集体土地和北山责任山会发生一些械斗事件,其它均告平安无事。这是高畈村的万幸,也是我家一家子人的万幸。虽然在过去五年里,自己的直系亲属中有几个老者如雪片一样坠落在大地,生老病死也属常态,虽然心痛也是挽救无力。
北山的青松依然高耸,太阳岭上的朝阳依然冉冉升起。冰冻的日子,老家人有洋楼居住有煤气灶可以炒菜做饭,还有厚大衣可以穿,还担心什么?
三
北山还是那座北山。在北山之北,生活在义(乌)浦(江)兰(溪)交界的雷公敲响了威风锣鼓,发出“开山了,开山了”的声音。作为古乌伤县的西缘之地,雷公它完成了这一百里梅溪由东向西流的杰作。这一自然界比较罕见的“逆反”现象,出现了梅溪流域多地以“横”命名的地名,塑造了兰溪北乡人“一头筋(蛮干,不讲道理)”、“死脑筋(遇事不会转弯,情商低)”和“不见棺材不落泪”、“撞了南墙,头也不回”的性格。
横溪镇、横木村地名的诞生,定然可以有多种解释。横溪是发源自马岭的蜀溪直笼统插进了梅溪。“刘源溪,直笼统,半个秀才种”,它也是这样的状况啊,却为何不取溪名为“横溪”,是因为大镇压倒了小乡?当然不是。对此,我乐见谁能在人的心理和性格上找到新的说法。
正因为有这样的心理和性格,老家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原梅江镇、横溪镇78个行政村建起了上百条桥梁,单在梅溪干流上,类似于通洲桥的古石桥就有10座左右,就是长度与高度稍逊一些,而今各式混凝土桥梁就更多了。通往金浦义的高等级公路已经贯通或正在建设过程中。正因为有这样的心理和性格,原梅江区蜀山高中在兰溪完全中学中创造了连续多年高考排名第二的佳话。石埠初中,我上过两次,在同级同班和不同班的同学中,从蜀山中学走出来的大学生,人数不会少于一个加强排。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心理和性格,在兰溪机关部门科股级干部队伍里,出自原梅江区各村落的大中专毕业生所占份额最多。而在现当代知名画家中,也是如此。这一些经济、文化现象,想在高山雪地中去找,自然无法一下子找到,但在宋代尚书钱遹和抗金名臣梅执礼、元代文学家柳贯、清代高僧释兴俦和才女倪仁吉、清末民初曹梦岐和其儿子曹聚仁身上,在古代诸多进士、举人和秀才中能找到踪影。明代开国首臣宋濂,家虽在金东,在梅江一书院讲过学,对梅江子孙求学问道树立了榜样。
冬日,兰城主干道上的香樟与北山上的松竹一样依然茂盛年轻。平日里最爱蹦哒的野兔和生性多疑的野鸭也躲进高山泥洞、游入溪边草丛里去了。远望金衢盆地北缘的龙门山脉与北去的兰江时常云雾笼罩,即使遇到晴朗天气,也显得山寒水瘦、流水无言,让人顿生冷冷瑟瑟之感。冬日的舞台,如果河谷平原少了一场大雪,总觉得年前这部杂糅古今历史的大剧缺少了主角,年夜饭也就缺少了夜深深、灯晃晃、亮晶晶的味道。
还是以诗人王伟周的诗句作结吧。大雪啊!快点下吧!覆盖污泥浊水。/狂风啊!尽情吹吧!驱散黄沙阴霾。/惟愿山河无恙,众生皆安。最后,也可加上一句:国家富强!
(初稿完成于2021年1月11~14日每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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