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库 >> 散文   

卖粮记

作者:郭志锋 阅读:6 次更新:2025-11-18 举报

              卖粮记

                             

我回头一望,长长的卖粮队伍一直排到了乡医院的门口。一缕若有若无的风,从我的头上掠过,又向着我身旁的大妹、二妹飞去,但都没有引起她俩的注意,只在大妹的头上轻点了一下,让她的发梢飞扬了一刹那。

眼下还不到上午九点。可我觉得赤日不是刚刚抬头,而是已经发狂。我坐在这辆气喘吁吁的小四轮货车上,汗水直往向下淌,濡湿了屁股下的那包稻谷。大妹显然见惯了这种场合,她看了看长长的队伍,从头上摘下刚披上去的毛巾,用手一绞,亮晶晶的水珠就在车旁簌簌而下。二妹仰起头,轻叹道:“从这里一直排到粮站,今天卖粮的队伍怕是有几里路长。”

我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

其实,天未亮,全家就行动了。奶奶和娘负责装包,三妹去河边洗衣,四妹到厨房煮早饭。我和大妹、二妹负责将稻谷包运到村口的大樟树下。装来装去,竟然与去年相差无几,一共装了八十二包。娘说:“我家比去年多花了五包尿素,多打了三次药,收成还是一样,种田有什么意思啊?”奶奶却乐哈哈地笑道:“今年还算菩萨保佑,种的田没被大水淹,也没干死,算是好的啦。”娘很失望地看了奶奶一眼,将手中的竹簸箕往前重重一推,正在扶包的奶奶往后一退,差点坐在了稻谷堆上。我瞪了娘一眼,扛起一个大包,闷声出了门。大妹忍不住,轻声责备道:“娘,你这是干啥呢?”娘没有再吭声,弯下腰,继续用簸箕装谷。

虽说家里离公路不过两百米,但将这些稻谷一包一包地背走,足足花了近一个小时。每个包都在百斤左右,压在肩上,就像一座山似的。开始背的时候,我迈出的步子又大又快。背着、背着,就发现肩上的包似乎变得越来越大,两条腿也好像越来越不听使唤。每走一步,不但喘不过气来,而且两条腿经常莫名地相撞。相比我,大妹走得又稳又快。她见我差点摔倒,忙说:“哥,你休息一下。”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二妹长得又矮又瘦,大大的稻谷包压在她肩上,根本看不着人,只能看见一座小山包在慢慢移动。我看了看大妹,又看了看二妹,咬着牙坚持,衣服似乎比在雨中行走湿得还要快,真是湿了干,干了又湿。有几回,额头上的汗水流得太猛,将我的眼镜都糊住了,我只得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凭着感觉往前走。

搬完后,等了片刻,预定的小四轮货车终于到了。兄妹三人又要将80多包稻谷一包一包地运到车上。我跳上车厢,负责接包并堆放。大妹和二妹在地上负责“抱”包。之所以说是“抱”,是因为两姐妹个矮力小,无法举起谷包,只能用双手抱着一步一步地移过来,然后顶着车后厢,让我接包。我站在车上,接了一包又一包,当我再次从大妹手里接过谷包时,猛然发现她好像在流泪,不禁有些诧异,小声追问了一句:“万香,你怎啦?”大妹慌乱地低下头,又用手扯起衣下摆,抹了抹眼睛,说:“没什么,汗进眼睛里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自从父亲因公去世后,虽说九岁的大妹不得不弃学务农,早早地成了家里的主劳力,但多年来她从不为自己流泪,反而经常心疼我这个当哥的,说我“平时要教书,暑假还得当农民”。

我再次站起来,伸长脖子向前望。映入他眼帘的仍是长长的车水马龙。从粮站门口到乡医院的整条路上,挤满了小四轮货车、三轮车、手推车、拖拉机等各种卖粮的车辆,更要命的是头顶的太阳根本没有看见这些,慢慢地变斜射为直射,变照耀为炙烤。这丝微小的风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唯听见路两边树上的知了在拚命地喊,把喉咙都喊哑了。二妹忍不住嘀咕道:“我还以为这次比较早,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更早的。”大妹接口说:“秋梅,我们不怕等,怕的是检查不过关,又是重新晒,又是重新筛。”

我点点头,赞同大妹的有感而发。

记得那年,上午九点我们就到达了乡粮站。乡粮站空间很大,二十多幢平房呈五排构成个“川”字,每幢平房长四十多米,宽二十多米,屋内是木结构,楼层很高,顶部盖着明晃晃的大块青色瓦片。我们先将几十个稻谷包从车上卸下来,再一包一包地搬运到二号仓库的门口。仓库内早已人挤包、包挤人,馊味、汗味、稻谷味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等仓库里面的卖粮者称完一个,空出一个位置,我们又得将几十个稻谷包往前挪一次,往复了好几次,一直等到下午三点,整整等了大半天,才终于轮到我们上磅秤。

然而,关键时刻,出意外了。

仓管员是个中年汉子,方头大耳,上身穿件白背心,下身是条短裤,肩上还随意地搭了条白毛巾。他坐在磅秤边,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很有派头地望着那些来卖粮的。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散堆着一支支香烟,还有一个开水杯,正在冒热气,里面的茶叶清晰可见。

磅秤上面加的是个长木架子。我们刚把全部谷包堆上,就看见仓管员从桌上拿起那根长管子,缓步走过来。这东西前面尖尖的,铁质,后面有个木柄。后来,我才知道这物名叫扦样器。只见他走到谷包边,举起扦样器往这包狠狠一插,收回,又往那包用力一插,再收回,连插了好几包,才将这些带出的谷子一起放在桌上,用手指抡了抡,又捏起一粒放在嘴里嚼了嚼,嚷一声:“这是谁的?”

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说:“我的,怎么啦?”

“这些谷子还没有晒透,拉走。”仓管员脸色一沉,说。

“啊,不会吧。”我辩解道,“三伏天的,一连晒了两天,不可能啊。”

大妹也说:“师傅,我们晒了两天,已经干透了。”

“拉走,拉走,”仓管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下一位,下一位。”

“师傅,帮我们称了吧。”二妹差点哭起来,央求道,“求求你了,这么多包谷,我们怎么拉回去?”

“到门口的水泥地上重晒,今天晒不透,明天接着晒。”仓管员头也没抬,显然有些烦了。

“去晒吧,去晒吧。”后面的人争先恐后地催着。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里好像含了块火碳,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大妹从磅秤上背起一包稻谷,轻声叫道:“哥,我们去晒。”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仓管员一个箭步走过来,用手一推,将谷堆最上面的几包推到了秤外,后面卖粮的是位妇女,身材壮硕。见状兴奋地扑上来,使劲推了几把,眨眼间,就将磅秤上剩下的谷包全推到了地上。

二妹压抑不住,刚将稻谷包放到她的肩上,她就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背着往仓库外走。

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将谷包全部背到了仓库外的水泥地上。

阳光似火,烧疼了大地,也烧疼了整个仓库。

大妹从廊檐下取来一把笤帚,在水泥地上使劲地清扫,每扫出一块空地,我就拖来一包稻谷,放在那个位置,二妹就帮着一包一包解开,并将稻谷倒在空地上。大妹扫完,又不知她从哪儿弄来了翻谷耙,开始翻晒。

我弯下腰,蹲在地上,学着仓管员的样子,也用手指捏谷粒。二妹不以为然地摇头说:“哥,不用看,就因为你不认识这个仓管员,他才这么捉弄人。”

大妹听了这句话,像是有些吃惊,停了翻谷,回嘴说:“也可能是奶奶年龄太大了,容易忘记吧,晒谷的时候,忘了多几次。

二妹还是不相信,又说:“哪里,就是因为我们没给他发烟,也没给他说句好话,这个人才这样。”

二妹的话让大妹愣了许久。她盯着二妹看,看得二妹浑身不自在。二妹怯怯地说:“姐,你是没看见呢。前面有个人根本没检查,就过称了。”

大妹上前,很怪异地笑了一下,说:“秋梅,看你一身全是水,先回家去,去帮奶奶收谷子。”

我正想开口说“你俩怎么回事,却见二妹果然丢下手中的包,立起身,径自往街上走。

赤日炎炎,即使在下午,太阳依然很放肆,向着大地喷射着满腔的热火。过完称的都嘻笑着进了粮站门口的出纳室。而那些得了钞票的一出门,就从小贩手里买了冰棍,一边吃一边往镇街上走。

晒了三个小时左右,太阳就落山了。我走到仓库的一角,拿出十几个塑料袋,准备收稻谷。大妹几步上前,将我手中的包全部接了过来,又丢在脚下说:“今晚不会下雨,不收,明天接着晒。”

“那晚上怎办?”

“怎办,我留在这儿守。反正夜晚没太阳,还凉快。”大妹仿佛忘了仓管员拒收的情景,说,“哥,你回吧。”

“不,不,我这个做哥的,怎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守?”我连连摇头。

“你看看,这么多人在这儿晒,怕啥?”这一回,大妹是真的笑了。她的脸色完全阴转晴了,就像这蔚蓝的天空。

我向着四边看了看,果然周围好些人都在晒谷。

当夜的月光,似乎通了人性,很配合地露出了皎洁的脸庞,将银辉铺满了整个粮站。十几个晒谷的人,不约而同地坐在檐下,背靠着仓库的墙,一面吹着凉爽的夜风,一面进入了各自的梦乡。

                          

往事并不如烟,而是如一道划痕,刻在人的心里。

大妹虽然只读过两年书,但生活告诉了她很多。她从心里信服奶奶的说法,将我当成家里唯一的宝。奶奶常在她耳边重复一个观点:“我家这一辈子能不能翻盘,就看你哥的了”。这不仅因为我初中毕业时考了全县第五,考进了师范,而且又是全家唯一的男丁。

此刻,大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特意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哥,你放心,我家的谷子,我每天都翻几遍。这一回,绝对不用再重晒。”

我当然相信。前段日子,为了加晒谷子,大妹没有一个中午消停。八月份,正逢三伏中的后两伏,每天中午又是最热的时候。本来,从田里劳作回来,吃完中饭,就应当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几兄妹每回一倒在床上,都是睡得天昏地暗,有时连打雷都听不见。可那时的大妹,一边劝着奶奶放心地午睡,一边却又悄悄地跑到晒场上去翻晒稻谷。每个中午都要跑进跑出好几回。

“就算谷子晒透了,如果没有扇干净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妹嘴快,马上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每回还没到的事,你就开始发愁。”大妹怪秋梅多嘴,嗔笑道,“哥,不会的,不会的。你都看见啦,奶奶这回每包谷都要扇两遍。”

也是奇了怪。第二次在粮站的经历,曾让我一度相信二妹说得对。

那一回,我们村排到了三号仓库,仓管员换了个老年人。这个仓管员瘦高个子,浑身上下都是黑,一身黑布衫,一双黑布鞋,桌上没堆香烟,而是放着一个竹烟斗,也没有放茶杯,而是一个大瓷碗,装满了清澈的白开水。

到了检查我家谷包的时候,他同样拿着扦样器插了这包插那包,连插了七八包。最后断言:“这稻谷没扇净,好多秕谷,必须重新扇一遍。”

其时已是下午五点半,离粮站下班只剩半小时。

怎么办?难道又要在粮站守一晚?我有些慌乱地掏出准备好的“庐山牌”香烟,本想拆开从中抽出一根,想了想,没拆,将整包递给他,陪笑道:“帮帮忙吧,这谷又不是湿的,不会毁了仓库里的谷子。”

“不,”他推开我的手,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仓管员一人负责一个仓库,你别让我犯错误。赶快去外面扇干净,再过称。”

“同志,我是中心小学的老师,我叫郭志锋,”或许心有余悸,我一时急不择言,低声道,“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都不求人。帮一下我这个忙,又能怎么样呢?”

“什么,你什么意思?”没想到,老仓管员像被点了引线,一下就炸了。他腾地站了起来,面朝大家,厉声道,“大家听一下,一个当老师的,还说这种话。告诉你,我就是再求人,也不会求到你这个小学老师的面前。别废话了,你今天必须重新扇一遍。”

“哥——”大妹站在磅秤边,急了,对着我直喊:“哥,哥,别求他,别求他——”

仓管员的一席话,就像机关枪射出的一串子弹,击中了我的软肋。以前,我常听人说男人当小学教师既没地位,也没出息。特别是看见学校几位男老师找对象,一个一个被拒绝的事发生后,更让我灰心之极。可还是没料到,自己竟被人漠视到如此地步!我沉默了几秒,就像脑袋被人猛击了一棍似的,连声道:“好,看不起也没什么了不起;好,看不起也没什么了不起……”我默默地扛起一包稻谷,朝着仓库外走去。

大妹盯着仓管员,一字一顿地说:“老师傅,你这话伤人心呢。”说罢,她伸手拉了拉二妹,两人各扛起一包稻谷,一前一后往外走。

仓管员再没说什么,他端起瓷碗,咕噜咕噜地喝下一大碗茶,又用手抹了抹嘴,朝着大妹的背影说:“你们扇完了,我就给你们过称,再晚也过。”

夕阳西下,最后一片晚霞透过仓库左边的空隙,直照在墙上,将整面墙烧成了粉红色。为抓紧时间,兄妹三个分了工。我负责抱起一包包稻谷,朝风扇车的车斗里倒,大妹负责手摇风车扇风,而二妹蹲下身子,负责在出口用包接装重新扇过的稻谷。一包又一包,不过一会儿,我们的全身就湿透了。

     一直扇到晚上八点,才终于扇完几十包稻谷。

慢慢地,那团火球坠入了西边的山谷,而一轮明月却从云缝里透出。月光下,我与大妹、二妹站在粮站的空地上,争着留下来守夜,争得面红耳赤。我说:“今晚就留我一人就行,没必要两个人。”大妹也认为一个人就行,但必须留她。三妹争不过,索性说:“算了,三人都不回去,我先去街上买点包子。”

正在此时,已经用过晚餐、洗完了澡的老仓管员,却主动走了过来,淡然一笑,说:“你们不要争了,今晚也不必守夜了。现在过称。”

我们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看见他掏出钥匙开了锁,又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我们终于醒悟过来,连忙背运谷包,运到仓库里过称。

                            

如此几番,每到夏季卖粮的时候,兄妹几个就心里发慌。有一次,二妹开玩笑说:“哥,你在镇中心小学教书,粮站的怎么一个也不认识啊?”我苦笑道:“哥有个学生的妈妈在粮站工作,但她是出纳,只负责付钱。”

等了许久,太阳已到头顶,小四轮货车这才再次启动。

我回头看了看大妹,见她一若有所思的样子。二妹更加夸张,如临大敌,脸呈紧张之色。我有意打趣道:“你们先不要急,即使又要重新晒一遍或是扇一遍,也不要紧,大不了哥一个人在粮站再守一晚。”大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吭声。二妹又嘀咕了一声:“要是这个收粮的,刚好是哥认识的朋友,那该多好啊!”我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没想到,二妹的预言居然应验了。当我将第一包稻谷背进仓库的时候,掌磅的仓管员忽然放下称,走了过来,朗声道:“志锋,你今天也来卖谷啊。”

众人听了吃了一惊,纷纷侧过头来。我更是大惊失色,放下谷包,抬起头,不禁脱口而出:“涛增,是你啊?!”

刚才,当我背着稻谷踏进仓库的大门时,涛增恰好抬头望过来,因此他早就发现了我。此刻,他站在人群中,大声说道:“各位老表,这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老班长、好朋友,请你们让一让,让他先过称,怎么样?”

众人好像仍处在惊愕之中,一时间无人应声。

涛增有点生气,声调提高了八度,说:“请大家给我点面子,让我的老同学先称。”说罢,他径自走到磅秤边,取下秤砣,就往外面走。

见此情景,有人大叫了一声:“可以,没关系。”众人仿佛惊醒过来,纷纷附和:“可以,可以。”有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跨步过去,横在涛增面前,怪腔怪调道:“大菩萨,请你不要飞了噻!”众人哄然大笑。

大妹、二妹相视一笑,连忙搬运谷包。涛增撸起袖子,就要跑过来帮忙,我赶紧上前拦住道:“不,不行。”但他仍旧抓起一包稻谷,就要往肩上扛。我急了,脚一跺,鼓意瞪了他一眼,道:“如果这样,我就不先过称了。”

原来涛增并非本地人,他自小出生于邻县的县城,因为父亲在我们乡粮站工作,所以我俩才有缘成了初中同班同学。中考后,我考上了邻县师范学校。涛增却落榜了,只好回城待业,我们由此再次交集。那几年,他隔三差五跑到学校找我,带着我吃夜宵,逛公园,看电影,还把一位做裁缝的漂亮女孩介绍给我,似乎想搓合一桩美满姻缘……师范毕业后,我辗转几所学校任教,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哪料到,去年他的父亲退休,他顶替进了乡粮站,又一次我们相遇了……

“好,听你的。”涛增见我真生气了,便放下了手中的稻谷,重新坐到了仓管员的位置上。开完票,临走时,他又要站起来送我。我忙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道:“谢了,老同学。”

晚霞洒满了回家的路,大家踩着霞光往前走。二妹突然大声道:“哥,老同学怎对你这么好?高兴得都忘检查我家谷包了。”

“我这同学一贯实在,重情义。”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唉,我都忘记了,这样不会让我的同学犯错吧?”

大妹摇摇头,安慰道:“哥,我家这次谷子干透了,而且是我扇车的,你放心。”

                              

其后几年,涛增调任另一个仓库的仓管员,不再负责我们行政村的收粮工作,所以再卖粮时,我与他多次失之交臂。后来,粮站越来越不景气。有一年冬天,我去看望涛增患了癌症的父亲,才发觉他正是当年让我家重扇稻谷的那位仓管员。躺在病床上的他,瘦得皮包骨头,直看着我笑,他肯定早已忘记许多往事,其中就包括与我的那一段邂逅。

再后来,国家取消了公粮和购粮,反而还有了种粮补贴……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深刻的变革。乡粮站的仓库也没用了,眼看着拆了一幢又一幢,最后留下的几幢也出租了,成了做鞋子的厂房。

有次暑假,四个妹妹有幸同时回娘家。大家聚在一起,很是感叹。大妹说:“现在种粮有补贴,要是奶奶还在,不知有多高兴。”二妹说:“过去我家十几亩地,现在都没了。”三妹说:“现在卖粮都不用出门,这种好事,娘也没看到。”四妹也说:“而且不用晒,都有烘干机了,在田里就能装车。”

而我转到县城行政机关后,更是远离了田间劳作,也从此没有再见过涛增同学。直到2022年的某一天,在初中同学群里,突然有人说“涛增同学因遭遇车祸,于昨天不幸去世”。起初,我并不相信,问了几个同学之后,我的喉咙里像是吞下了一团火球,陡地有一种烧灼感和窒息感。憋了大半天,趁着无人,我再也无法控制,跑到一个角落,放声痛哭……

 

 

 

 

 

 

 

 


上一篇: 山深闻鹧鸪

下一篇: 草人札记·F教篇-12则

朗诵

添加朗读音频链接后,文章标题后可显示播放按钮。

评论[0条]

更多>
内容 作者 时间
  • 注:评论长度最大为100个字符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