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已经消逝的渔猎往事
那些已经消逝的渔猎往事
父亲有两姐四弟。
在广西田林县,当地壮族群众对子女的排序是不分男女的,而是按全部子女的出生先后顺序进行排列。在七兄弟姐妹中,父亲排在第三,于是我对父亲两姐四弟的称呼,便叫大姑、二姑、四叔、五叔、六叔、七叔(或满叔)。
两个姑母在我还没有记事时就出嫁了,她们是否精通农耕纺织我已不得而知。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五兄弟个个精通农事,是生产队的生产骨干,工分评的是最高的等次;父亲、五叔、六叔还曾担任生产队的队干,满叔还担任大队干部,这就足以证明群众对他们的认可。
值得一提的是,父亲和六叔除了精通农事,还比其他兄弟有更多的特长。比如会制作犁、耙,会编织箩筐、泥箕等各种劳动工具;会编织簸箕、鱼篓、竹桌等生活用具。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精通渔猎之事,这在物质极其匮乏,人们一年普遍吃不到几餐肉的年代,这种本领有效地改善了我们的家庭生活。
记得小的时候,生态保护完好,屯子周围到处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良好的生态环境、丰富的野生食物资源,为野生动物的繁衍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因此,野生动物不仅种类多,数量也多,大型动物有野猪、黄猄、野鹿、野山羊、林麝、猴子等;小型动物更多,主要有白面(果子狸)、野猫、香狸、野兔、飞虎(鼯鼠)、松鼠、穿山甲、刺猬等。
屯子的旁边是驮娘江支流八中河。由于没有水土流失,而且雨量充沛,河水四季丰盈,河里的生物肥美而充足,给鱼类的繁殖发展提供了便利。
尽管四季随时都有人上山安铁夹(捕兽常用工具),随时都有人下河撒网、摸鱼、钓鱼,农历“三月三”前后,沿河村屯年年闹鱼。但野生动物、鱼类,仍然年年见长,就像再生的资源,永不灭绝。
在野生动物中,数量最多、最大胆的野兽莫过于野猪、猴子和野鸡了,有时晚上人们还没有入睡,野猪便来到村边的玉米地偷吃玉米。
记得有一晚,大家还在晒场乘凉聊天,将军庙下面、离晒场只有100多米的那块玉米地,便响起了“刷刷”声。
“野猪来吃玉米了!”有人说。
接着人们一阵大吼,野猪才溜走了。
猴子更是放肆,如果是猴群,见到人一点也不畏惧,还故意对人做鬼脸,甚至对妇女做着猥琐的动作。而野鸡,则在白天来到屯子里的农房旁边,大摇大摆地和家鸡一起吃食。
20世纪60年代末,父亲省吃俭用买来了一杆粉枪,这是全屯当时仅有的一杆粉枪。
买到枪后,父亲和六叔或单独,或一起上山安铁夹,顺便带着粉枪狩猎。大的猎物以野猪居多,猎得野猪后,抬回家剥毛洗净,每户亲戚割上一块肉,然后把下水、骨头和部分精肉切好,分头在大锅里或煮或炒或炖,晚上摆上几桌,寨老和各户户主都会带着一两个小孩一起过来吃饭,非常热闹。
在我们这个当时只有20多户的屯子里,起码有近十个男子会安铁夹,因此不时有人夹到野猪。屯里人铁夹夹中野猪后,为了避免人身受其袭击,尽快射杀野猪,主人家都会请父亲带着粉枪一起去。
按照我们当地惯例,主人家会将肉分给父亲两份,人枪各一份,因此我家不时能吃到肉。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对于摸鱼、撒网、钓鱼等渔事,父亲和六叔也是样样精通,而父亲和六叔大多喜欢撒网,因为撒网得的鱼一般都是大鱼,数量也多。
作为大男孩的我和堂弟祖凡,初涉渔事是从帮撒网的父亲和六叔提衣服或捡鱼开始的。如果父亲他们撒圆网,一般从河的下游一路往上撒,外衣长裤则由我们提着沿岸跟着;如果是撒拦河网,鱼进网后他们随时把鱼取出来扔到岸上,让我们装入鱼篓或用野芦苇杆把鱼串起来;如果是把拦河网围住潭底几块住着大鱼的石头,他们会让我们到附近的稻田抱来烂稻草捏成团,然后他们潜入潭底,把石洞堵死,再趁机把已准备好的油茶麸塞进石洞内,几分钟后待鱼晕后再把烂稻草拉出来,这时醉晕的鱼会“慌不择路”,冲出石洞到处乱闯,最终落网。
父亲他们安铁夹和狩猎大多到很远的深山老林,是不轻易让我们小孩一起去的,我们大多通过晚上乘凉聊天大人的描述而得到启发,然后依样画葫芦。
我们于是在屯子附近的河边、山脚、野果树下等小型动物经常出没的地方,安上小铁夹捕捉白面(果子狸)、野猫、香狸、野兔等小野兽。
由于耳濡目染,长大后的我们学到了很多猎渔的技能。
但不管怎样,捕猎野兽也好,捕捉鱼类也罢,都必须掌握它们的生活习性。比如,野猪晚上经常到玉米地、稻田偷吃玉米、稻谷,夏季喜欢到有水的泥潭浸泡降温;野猫喜欢在入秋稻田断水后到刚刚干枯的水渠里觅食,寻找小鱼小虾; “憨”喜欢在河沟边潮湿的地方拱泥吃食蚯蚓;野鸡喜欢吃从树上掉落到地下的野果;刺猬喜欢挖红薯、射落芭蕉吃食。一般野兽喜欢在晚上觅食;飞虎(鼯鼠)、松鼠等喜欢在傍晚觅食;野鸡、“白项鸡”野禽一般在傍晚寻找阔叶林栖息。
鱼类大多选在潭底和石头多的地方栖息,有鳞鱼一般早中晚三个时段觅食,无鳞鱼只有晚上觅食;草鱼喜欢在夏季成群结伴浮在水面嬉戏。鱼类一般胆子比较小,一旦“风吹草动”都会“闻风”而逃。
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和堂弟祖凡还在教育系统工作,假期我们经常一起猎兽捕鱼。
我们喜欢每人带着一张竹排,带着几张拦河网,在某个河潭从潭头到潭尾进行地毯式轮换撒网捕鱼。
对于鱼类来说,它们虽说胆子比较小,一旦“风吹草动”就会“闻风”而逃,但久而久之,它们也知悉捕鱼人的“底细”,最后竟“纹丝不动”,躲在石洞里不肯出来。于是,我们便更换撒网地点,转移到上游或下游,因为离屯子比较远,平时很少有人到这些河段撒网,因而在这些河段捕鱼,往往满载而归。
有一次秋后,我和堂弟祖凡到一个叫“岩由”的地方狩猎。傍晚时分,我们在青冈林树下静候,目的是捕猎飞虎(鼯鼠),这个季节,飞虎(鼯鼠)和松鼠会在傍晚到青冈树上吃食青冈果。等着等着,突然远处的树上响起了“唰唰”声和树枝的摇动,不久那响动便转到我们所处的那棵树上。我一看,原来是几只肥硕的松鼠,我有些忍不住举起了粉枪。堂弟祖凡见状,对我摆了摆手,轻声说:“大哥,飞虎也要到了,我们稍等一下,还是打大个的飞虎好。”
果不其然,堂弟祖凡的话音刚落不久,树上的响动更大,飞虎真的来了。我于是选好角度,待飞虎吃食青冈果时,我提枪瞄准,接着扣动了扳机。不巧的是,恰在此时一条枯枝掉落在枪杆上,导致枪管稍微抖动,没有打中飞虎。这一枪,不仅飞虎惊恐地滑翔跑了,而且松鼠和其他树上的飞虎也都吓跑了。由于空手而归,我们都有些沮丧。
当然,捕猎野兽虽然不比捕鱼,从来没有空手,但大多都是有收获的,只是有多有少而已。
有一天傍晚,发小阿顿来到我家,对我说:“哥恒,刚才我从地里回来,发现有三只野鸡上了地边的青冈树上,今晚我们去打它做宵夜。”
我知道,野鸡非常敏感,要捕猎它,必须等到夜深人静它睡得正酣的时候。
10点钟左右,我们来到野鸡栖息的那片青冈林。阿顿按照原先野鸡上树的地方,逐个寻找。找了很久才发现一公两母三只野鸡,原来三只野鸡都挪了地方。“
我们先打公鸡,公的比母的大。”我说。
稍顷,阿顿枪举鸡落。后来我们再找母鸡,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只要枪声一响,其他野鸡都惊飞了。
20世纪80年代初,我师范毕业,县教育局分配我回本公社工作,学区安排我到偏远的央香教学点任教。那个年代,农村几乎都是水、电、路“三不通”,因此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好在我的表姨妈嫁到那里,而从部队复员后担任公社公安特派员的表姨父,平时下乡和父亲经常交流捕猎的经验,我早就认识他。
表姨父一般星期六都回家,星期天帮家里做些农活,吃完晚饭后再赶回公社。表姨父每次回家都叫我到他家吃饭,让我陪他喝酒聊天,这成了我的一种消遣活动。
有个星期六,表姨父到邻村下乡,回来得比以往早。他照例叫我过去。
“今晚我们不喝酒,吃完饭我们去打‘白项鸡’!”表姨父对我说,“刚才我走到‘拱环’这地方,听到有响动,于是发现几只‘白项鸡’在一片竹林上树了!”
吃完饭,表姨父提起粉枪,让我拿着装好火药、铁砂的袋子,每人带着一只手电筒便出发了。
因为‘拱环’离屯子很远,山路又不好走,走到那片竹林,天已全黑了。我们休息了一个多钟头,等到“白项鸡”酣睡后,表姨父便带着我,打起手电筒寻找它们所在的位置。这时,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雨点滴在竹叶上“滴答”作响。
“一共四只。”表姨父说,“这天气好打‘白项鸡’。”
表姨父打掉一只“白项鸡”后,把枪装上火药和铁砂,再打下一只,直到把第三只“白项鸡”打下来。
由于表姨父在寻找第三只“白项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最后一只“白项鸡”栖息的那株竹子,把它惊飞了。
“可惜,不然可以把它们全部打下来。”表姨父对我说,“‘白项鸡’是最笨的,不像野鸡那么敏感,即使听到枪响,也是若无其事。”
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土地的大面积开发,原始森林逐渐减少,野兽失去赖以生存的空间,很多野生动物随之迁徙;同时各种猎枪在市场大量售卖,原来用铁夹捕捉野兽的传统捕猎方式被猎枪所替代;一些人不惜高价购买猎狗,采取围猎等灭绝性捕猎,很多动物已面临灭绝。
值得欣慰的是,后来收交了各种枪支,实行了林长制管理,国家出台了野生动物保护法律法规,同时实行了河长制管理,野生动物和鱼类于是得以逐步恢复,人和自然和谐共生的局面逐步形成。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小说集《市井偶拾》、报告文学集《浪海观潮》、散文集《那人 那事 那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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