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百金赠新贵-----西门庆之官场投资
第三十六回原题为“翟谦寄书寻女子,西门庆结交蔡状元”。4260余字。主要内容:1)翟谦寄书、西门庆回复;2)西门庆款待京城新贵。西门庆以百金馈赠蔡状元,实则是深谙官场之路所作的感情投资,正如张竹坡所批:“此回乃作者放笔一写仕途之丑,势利之可谓也。”
一、主题故事
翟谦派人下书给西门庆,寻问侍妾事,推荐过路的蔡状元,特别交代“外新状元蔡一泉,乃老爷之假子”,请给予资助。
西门庆听月娘主意,回复来人侍妾随后即到。事后,派来保到新河口迎接蔡状元及同榜进士安忱,西门庆在家已预备下酒席。两位新贵到来,蔡状元道:“学生本贯滁州之匡庐人也。贱号一泉,侥幸状元,官拜秘书正字,给假省亲。”安进士道:“学生乃浙江钱塘县人氏。贱号凤山。见除工部观政,亦给假还乡续亲。”西门庆叫来戏子陪唱,还把书童扮装服侍。晚上西门庆在藏春坞、翡翠轩留宿两位新贵。第二日,给二人馈赠:“蔡状元是金缎一端、领绢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两;安进士是色缎一端、领绢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两”。
简评:本回以西门庆结交蔡状元、安进士为核心,生动展现明代官场权钱交易的潜规则。蔡状元作为蔡太师“假子”的特殊身份,成为西门庆攀附权贵的关键突破口,从翟谦书信嘱托到西门庆亲自部署接待,从盛宴款待、书童扮装侍奉,到临别馈赠百金重礼,每一步都彰显出西门庆精明的投资策略。而对安进士虽礼遇稍减,但仍以金银绸缎相赠,足见西门庆长远布局的野心,不放过任何潜在的官场人脉。
蔡状元身为“巍巍榜首”,却为百金之利折腰,甘愿成为权奸附庸;安进士亦为金银所动,与商贾周旋。这种官商勾结的畸形关系,暴露出明代官场的腐败本质 —— 科举出身的士子与市井富商狼狈为奸,权力与财富相互置换,伦理道德沦为交易筹码。张竹坡“屈节于市井小人之家”的评点,一针见血,犀利揭露新晋权贵的虚伪与堕落。
吴月娘出计为翟管家寻觅侍妾的支线,看似琐碎,实则暗合主线逻辑:无论是联姻还是赠礼,皆是西门庆构建权力网络的手段。此回虽篇幅短小,却以高度凝练的笔法,将西门庆的功利算计、新贵们的谄媚丑态,以及明代官场“以财谋权、以权敛财” 的黑暗生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堪称《金瓶梅》批判现实主义的经典篇章。
二、精彩分享
1、只言片语
1)闲人曰:翟谦一份书函说两事,寻女子作妾,送状元仪礼;西门两头交结新官员,一个是太师假子,一个是朝廷新秀;百金馈赠新贵,官场丑态尽显无遗。“此一回概影时事也(文龙语)。”
2)上一回13500字,此回仅4260余字字,观全书,最长章回近2万字,最短则仅4千字,《金瓶梅》章回篇幅悬殊,尽管长章聚焦核心,短章过渡伏笔,但结构似有不均。
2、片段细品---门子书童
书童儿把“南门外磨子营儿那裏住”的戏子找来陪客。
书童儿为客人把酒斟唱曲。安进士非常欣赏书童儿装小旦:“此子絶妙,而无以加矣!”
戏子走后止是书童一人,席前递酒伏侍。蔡状元叫书童问唱“红入僊桃?”书童回应“此是〈锦堂月〉,小的记的。安进士听了,喜之不胜。向西门庆称道:”此子可敬!”将杯中之酒一吸而饮之。
那书童席前穿着翠袖红裙,勒着销金箍儿,高擎玉斝,捧上酒去----,事后西门庆藏春坞翡翠轩两处俱设床帐,铺陈绫锦被褥,就派书童玳安两个小厮答应。
评点:书童自第 31 回以李知县馈赠门子身份登场,迅速成为西门府权力场中的关键符号。从卷入“琴童藏壶”风波完成亮相,到替应伯爵揽事、游说李瓶儿,再与西门庆产生隐秘纠葛,其形象在 34、35 回通过男扮女装唱曲、周旋权贵等情节得以立体呈现。本回中,书童以“小旦”扮相侍奉蔡状元、安进士,凭借精湛表演赢得新贵盛赞,既展现其多才多艺的特质,更暗合西门庆借“风雅家伎”彰显权势、攀附官场的功利目的。
张竹坡指出此处对书童“闲中点出馀韵”的笔法,恰体现作者叙事的精妙:既避免重复刻画,又借新贵之口强化其在权力网络中的价值。书童虽非故事主线人物,却通过连续四回的密集描写,串联起西门府内宅争斗与官场攀附的双重叙事,成为透视西门庆运作逻辑的重要窗口。其形象的嬗变不仅折射出明代权贵阶层的奢靡与堕落,更以“以色侍人”的特殊身份,隐喻着市井小人物在权力漩涡中的生存智慧。
三、一家之言
1、谐音藏讽:《金瓶梅》戏子之名背后的阶层隐喻
在中国古典小说中,人名往往承载着作者的叙事意图与情感倾向,《金瓶梅》更以其辛辣的讽喻笔法著称。此回苏州戏子“苟子孝、周顺、袁琰、胡慥”的命名,看似随意,实则暗藏作者对市井人物的符号化隐喻与价值评判。
“苟子孝”谐音“狗子孝”,将人拟作犬类,暗指其行为背离人伦孝道;“周顺”表面寓意周全顺遂,实则暗示圆滑世故的狡黠;“袁琰”中“琰”虽为美玉,却冠以 “袁(怨)”姓,隐喻金玉其外、心怀怨怼的表里不一;“胡慥” 谐音“胡造”,直指其行事乖张、荒诞不经。
在明代社会,戏子隶属“贱籍”,处于社会底层。作者借命名贬低戏子,既反映当时主流阶层对优伶的歧视态度,也服务于叙事需要。这些“不伦不类”的名字,与西门庆宅邸的奢靡宴会形成反差,暗示戏子不过是权贵消遣的工具,其卑微身份与逢迎姿态,恰是世态炎凉的缩影。
然而,从现代视角审视,这种命名方式无疑带有时代局限性,折射出封建等级观念对人性的压抑。但正是这种辛辣的讽刺与尖锐的批判,使《金瓶梅》成为一部深刻揭露社会现实的世情巨著。
2、敷衍与算计:西门庆“出妻献子”背后的功利性社交悖论
翟谦索侍女,西门庆忘在九霄云外三个月,临时抱佛脚,准备把绣春送去,吴月娘止住。张竹坡说:“夫西门市井小人,逢迎翟云峰,不惜出妻献子,何足深怪。”
张竹坡之“出妻献子”批判西门庆逢迎翟谦的行径,实则道破明代商人与权贵勾结的畸形生态。绣春虽被西门庆“收用”,但与妻妾子女的地位天差地别。在西门庆的世界里,等级观念和利益至上的原则占据主导,人的价值是根据其对自己的有用程度来衡量的。说西门庆“逢迎”权贵,他确实有讨好翟云峰的意图,希望通过与权贵建立密切关系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商业利益;但西门庆又“太随意”,以自己收用过的绣春糊弄翟谦,这看似矛盾,实则反映了西门庆复杂的心态。一方面,他想巴结权贵,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的行为并不重视,没有真正用心去对待这件事。他把绣春送去,可能只是想敷衍了事,既不想失去讨好翟云峰的机会,又不愿意付出太多的代价,这种随意的态度也从侧面反映出他对人际关系和权力关系的理解是浅薄和功利的,只注重表面的形式,而忽视了其中的本质和后果。
3、诗词的错位与暗合:《金瓶梅》回前诗词的解读困境与深层隐喻
《金瓶梅》的回前诗兼具“预告情节”“道德劝诫”“营造氛围”等多重功能,但很多都是借用前人,而且部分诗词的“不知所云”。
词话本“富川遥望剑江西”一诗充满羁旅怀乡之情,与西门庆巴结新贵的情节无直接关联,但其“流落”“归期”等意象,或暗含对蔡状元、安进士“给假省亲”的呼应,即新贵虽衣锦还乡,却仍有漂泊之感,亦或隐喻西门庆为权力奔波、不得归真的生存困境。这种“错位”恰恰赋予诗词超越情节的象征意义,成为对全书“欲望迷途”主题的隐性注解。
绣像本对魏徵《述怀》中“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的截取,既贴合西门庆以金银结纳权贵的“重利轻义”,又可关联韩爱姐后期对情人陈经济的痴情守诺。但原诗强调忠义报国,与西门庆的功利钻营形成讽刺性互文,凸显《金瓶梅》“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的叙事策略。
《金瓶梅》回前诗词与正文内容的割裂与呼应问题,折射出其成书过程的复杂性及文学功能的多维性。从版本学角度看,词话本与绣像本的回前诗差异显著,前者多为原创或民间俚俗之作,后者常引用唐宋诗词,反映出不同刊刻者对文本的加工与再诠释。或因版本流传中的后人增删,或因作者刻意以“闲笔”制造叙事张力,这些看似突兀的诗词,实则构成解读文本的“密码”,它们既可被视为败笔,也可被理解为对传统章回体叙事模式的突破,暗示故事表象之下更深层的哲学思考。
从文学史视角看,《金瓶梅》对诗词的灵活运用,恰体现其 “反讽与解构”的先锋性:它打破诗词与情节的线性对应,以文学形式的裂隙揭示人性与社会的复杂真相。这种“另类”的创作手法,反而成就了作品的艺术魅力与思想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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