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四十九

  强天强从徐村徐家祠堂的耳房里放出来，可以说是在噩运中又交了好运。当然,王闯他们几个人也不会忘记整他。有时候，他也会被拉去陪斗。不过比起以前专门斗他的时候好得多了。王闯他们的主要目标不在强天强的身上了。田丽芳长时间都不跟强天强来往了，这说明强天强已经被他们批烂搞臭了。强天强这只死老虎成了陪斗的角色，强天强反倒觉得自己是交了好运了。

   强天强回到后村生产队，没有去养鸭子，随着大家一起下田干活，自由自在，非常开心。后村生产队不养鸭子，是管田队长生怕王闯他们神经病发作起来，又把强天强抓去关起来，闹不好就要给生产队带来莫大的损失。管田队长打算等风头过了，社会稳定了，再让强天强重操旧业大养淮鸭，让强天强充分施展才能，发挥他的作用，为后村生产队创造更多的财富。

   强天强在后村生产队同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一直呆到一九七七年。王闯他们几个卑鄙龌龊的小人，虽然把徐村搞得乌烟瘴气，但他们连一根稻草也没有捞到，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只得垂头丧气地偃旗息鼓了。管田队长想养鸭子了，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年份，国家回复了高考制度。县城中学知道徐村的后村生产队还藏着一个出色的人才。县城中学就下了聘书。聘请强天强到县城中学去上辅导课，辅导老三届的毕业生参加高考。管田队长看了聘书后，非常激动，也非常高兴。管田队长虽然也舍不得强天强这孩子离开后村生产队，但他想，强天强是一匹骏马，是骏马就应该放归草原，让他自由驰骋。管田队长决定后村生产队暂时就不养鸭子了。他认为强天强的前程要紧，让强天强出去闯荡，属于他的春天到了，让强天强到和煦的春风中去沐浴，在大好的春光里尽情地绽放吧。

   强天强到了县城中学，虽然他头上的那顶右派分子的帽子还没有脱掉，但气候变了，他已经感受到了科学的春天到来了。他到了中学如鱼得水，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他一边辅导学生复习迎考，一边又刻苦钻研学习，当然也开始着手他的课题研究，着手著书立说了。强天强想，一旦他的右派改正了，这顶戴了近二十年的倒霉的重于泰山压顶的帽子摘掉了，甩掉了，他就自由了，就可以发声了。强天强要向世人、向社会，甚至于是向世界展示他的才情，公示他的论文著作，为国家效力，为人类作贡献。这是强天强立下的始终不渝的远大意愿和抱负；也是强天强梦寐以求的宏伟理想。

   代课期间，强天强拿钱不多，只有一些代课费，但比以前劳动改造时只给生活费好得多了，他也满意了。他和他母亲紫芸都饿不着肚子了。

   这期间，强天强没有忘记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他抽空到劳改农场去探望过沈默语教授，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见到他，与他热情地拥抱。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在他耳边悄声说：“科学的春天来了，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强天强笑着答应着，深情地点点头。其实强天强早已感受到了“科学的春天的到来”的气息。他觉得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虽不是神仙，但他却有先见之明，实在了得，令人佩服！

   狱友们都问强天强出狱回去后的情况。强天强毫不避讳地把他在农村中受到的不堪忍受的折磨；遭到的不堪启口的羞辱，都一一地告诉了大家。对于徐村王闯他们卑鄙无耻的折腾和残忍龌龊的做法，狱友们发出一片嘘声；对于强天强遭遇到的不堪忍受的兽刑，都表示一致的同情。沈默语教授说：“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事。不过，根据报纸上的信息，我断定我们这些被错划的右派分子，大有改正的可能。我们还有可能在狱外再见面的机会呢！强天强呀，你就等着吧！”

   强天强和狱友们都显出一种极其兴奋的神情，他们都盼望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我在外面也感受到了。”强天强很自信地说，“不然，我就不可能到县城中学去教书。”

   强天强在县城中学教了一年半书，成绩显著，受到了各届的好评。到了一九七九年，这些被错划的右派分子，真的得到了改正，他们头上的那顶沉重的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右派分子的帽子终于被摘掉了。他们欢蹦雀跃，欣喜欲狂，欣欣然奔走呼告。强天强又回到了大学，他真的遇上了生机勃勃的百花齐放的科学的春天。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预测的向往的“科学的春天”终于来临了。强天强要借这个好的机遇，乘着这温暖和煦的东风大展宏图了。强天强一时间发表了多篇高质量的论文，刊出了不可多得的重量级的学术著作。强天强很快成了著名的年轻的教授，他真的像田丽芳预测的那样，成了一名大学问家。沈默语教授的心血没有白费，功夫没有白花，自己的学生，自己的爱徒强天强，终于达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界。

   强天强的右派分子改正以后，他获得了不菲的经济补偿。强天强已经是四十的人了。他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看来他也只能是晚婚晚育的人了。

   母亲紫芸来信告诉儿子强天强，田丽芳至今还是单身一人，一直痴心痴情地等着强天强呢。强天强看了信后，心情万分激动，也深受感动。他不能做对不起田丽芳的事情。此时此刻，强天强心潮起伏，像微风吹拂着湖面上的碧水一养，漾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使他回想起诸多往事:强天强想起了他小时候和田丽芳在一起玩耍的情景，他们是那么天真，那么投缘；强天强想起了和田丽芳在一起放牛，在一起唱歌的事。强天强感受着田丽芳在他床前给他擦汗拿药，喂他饮水吃饭的深情；强天强体味着田丽芳与他分担苦痛，共度难关的真情笃意。强天强想起了野山凹的那一霎那；强天强忆起了沟溪田边的那一刻······对于田丽芳的痴情真意，对于田丽芳的至诚真爱，强天强一千个接受，一万个接受，强天强绝不悔改，绝不变心，还是那句老话“海沽石烂不变心”！

   强天强立刻给他母亲紫芸邮去了两千元人民币，也给田丽芳邮去了一封表示爱意的长信。强天强在信中请田丽芳协助他母亲紫芸，准备操办婚事，要把婚礼办得十分漂亮风光，让全徐村的老百姓热热闹闹参加他们的盛大的婚庆佳日！强天强说，他要借助徐家祠堂的大厅，大办喜宴，庆贺一下他和田丽芳姑娘的吉日良辰。

   那天，强天强从城里回来了，回到了徐村。过去，他曾经以戴罪之身，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带着羞愧回到徐村。当时，他觉得对不起徐村的父老乡亲；对不起和他早夕相处的，相依为命的母亲；对不起他们强家的列祖列宗；也对不起田丽芳姑娘······那时，强天强觉得徐村的一草一木都在朝他看，都在嘲笑他。他不敢抬头，羞于见人。现在，强天强是衣锦还乡了，他已经是一名著名的教授和学者。他已经为徐村争光了，露脸了。强天强没有愧对养育他的这片土地。此时此刻，强天强对于徐村的一切都感到亲切温暖。徐村的人们已经在村口夹道欢迎他了。强天强频频向徐村父老乡亲们挥手致意，点头问好。······

   晚上，徐村的徐家祠堂的中进大厅里，灯火辉煌，大厅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亮堂。大厅里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徐村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来吃强天强和田丽芳的喜酒了。唯独王闯和郭清、吴净、徐文、徐武五人没有照面，他们又不知躲到哪里去喝酒打牌去了。其实强天强是个不计前嫌的非常大气的人，是王闯他们自己不来的，这就怪不了别人了，也许是他们过去做了亏心事羞于见人，或是看到强天强和田丽芳成亲完婚，他们心里难受的缘故吧！

   婚宴的主席设在最高的主席台上，这一桌依次就坐的是：强天强和田丽芳；沈默语教授和大队书记杨兴仁；母亲紫芸和田嫂两亲家；管田和五婶夫妻二人；殷政国校长和管有义。田勇当司仪并负责拍摄婚宴照。

   这次婚礼是开放式的，没有那么多的俗套。强天强和田丽芳都穿着端庄大方的中山装，也没有刻意化装。强天强站起来放开洪钟大吕般的嗓音说：“徐村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是我强天强和田丽芳小姐的婚庆佳日，请大家来庆贺庆贺，热闹热闹，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请父老乡亲们多多包涵！”

   婚宴开始了，强天强端起酒杯大声说，这第一杯酒祭奠他的父亲强震虎；这第二杯酒祭奠早已仙逝的私塾的徐老先生，是徐老先生给了他启蒙教育，开启了他的幼小的孩童般的心智；这第三杯酒祭奠徐泰安老爷子，是徐泰安老爷子用秧蓝把他从小鬼滩背回来，强天强才得以起死回生。强天强把这三杯酒非常虔诚敬重地洒向地面，敬献他们的在天之灵，愿他们在九泉之下安息永远地安息！

   强天强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酒，站起来端着酒杯，十分敬重地走到五婶的面前，他要用这杯酒敬献五婶，感谢五婶在他生命垂危之时救了他一命的救命之恩；强天强又端起第五杯酒，十分恭敬地走到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身边，对老教授对他的循循善诱的教诲，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高深莫测的知识，表示由衷的感谢。接着强天强又给他的母亲和岳母田嫂敬了酒，也向桌上的其他人一一地敬了酒，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徐家祠堂的大厅的台上台下一片欢腾。有人冲着强天强笑着大声说：“这下一杯酒，你该敬谁呢？”

   强天强看了看田丽芳，笑着说：“这杯酒嘛，我当然是敬夫人田丽芳小姐喽，感谢她给了我一个香吻！”

   田丽芳咯咯咯的笑声像学校上下课摇振的银铃似的，她拍了强天强一掌说：“你再瞎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此时此刻台上台下掌声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徐家祠堂的大厅里呈现出一片祥和温馨的气氛。

   强天强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欢心甜蜜地跟田丽芳臂勾臂腕套腕喝了交杯酒。强天强又给田丽芳和自己斟满了酒，举起酒杯搀着夫人田丽芳走向前台，郑重其事地说：“这才是最后一杯酒，我们要用这杯酒跟徐村的父老乡亲一起干，庆贺我和田丽芳双喜临门！”

   徐村的父老乡亲们听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大家想，今天明明是强天强和田丽芳小姐完婚成亲的喜庆佳日这一喜，哪来的双喜临门呢？徐村的父老乡亲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了。有的说，强天强的右派分子的帽子摘掉了也是一喜；有的说，可能强天强加工资了；有的猜想，强天强一定是当了官了；有的说，强天强出了书，发表了论文不也是一喜吗？还有的说，要么是强天强的母亲紫芸跟沈默语教授结成对了。真是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强天强拉住田丽芳的手再向前台走了两步，面对徐村的父老乡亲们笑盈盈地朗声说：“我和田丽芳小姐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今日完婚成亲，这是一喜；过去我强天强没有能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现在我强天强已经加入了*，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理想，这也是一大喜事！所以我们就用这杯酒庆贺强天强和田丽芳双喜临门。”

   这时候，徐村的父老乡亲们才恍然大悟，一个个喜形于色，高举起酒杯以表示庆贺。

   强天强大声对台下的父老乡亲们宣布说：“婚宴现在开始！请父老乡亲们喝好吃好，要吃得尽兴，喝得开心，一醉方休！”

   霎时间，婚宴场上，杯盘碗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室外的鞭炮声，室内的划拳声、劝酒声、说笑声，夹杂着人们喝酒的吱吱声和吃菜时的咀嚼声汇成了一片······

   徐村的父老乡亲们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吃菜喝酒，谈笑风生，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纷纷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