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四十八
强天强在王闯他们几个龊老鬼的折腾下,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头,熬过多少时日,他自己也闹不清了。他消瘦了,但他毕竟年轻,身子还挺得住,没有彻底垮塌下来。管田队长十分怜惜地说:“这些日子来,这孩子可受尽折磨,受够了苦了。”
“ 我看了真有点受不了啰!”五婶心里极其难受,就问管田说,“这孩子怎么被打成右派分子,戴上这顶倒霉的帽子的?”
“就说了几句大实话呗。”管田有点愤然了。
“世上除了哑巴不会说话,谁不说话?说话也犯法?”五婶觉得不可理解。
管田告诉五婶,人总得要说话,但要看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说。管田有点抱怨强天强这孩子了。他说,强天强这孩子当初就不该在老虎头上搔痒拍苍蝇,称什么能提什么意见呢?连三番五次要求入团都通不过,自己家里又有那么个关系搁在那儿,还不放明白点学聪明些?学院的领导要你说你就说啦?要你提意见你就提意见啦?俗话说“祸从口出”,“言多必失”,话说多了就会引火烧身,这不就出事啦?强天强虽然都是说的大实话,但一联系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以及历史问题,一上纲上线,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下好了,把个右派分子的帽子套在头上了,遭罪是小,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哪日才能甩掉呢?
管田觉得强天强,虽是个知识分子,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不该说的话不能不说吗?管田认为,强天强这孩子还显得幼稚才做了这种扳倒油壶流了油的蠢事傻事。不过,管田队长认为强天强说的几句话都是实事求是的大实话,一点也不反动,怎么能牵强附会地跟反对党的领导联系起来呢?管田相信,总有一天会改正过来的,他将拭目以待。
时间一长,徐村在王闯他们一些人的胡搞蛮缠的情况下,徐村已经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徐村徐家祠堂的耳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了。为了解决这个矛盾,王闯他们不得不另作打算了。王闯他们认为强天强是只批烂搞臭的死老虎,打来打去他都是只死老虎,而且是从监牢里遣返回来的批烂批臭的死老虎。如此这样打一只死老虎,既费精力,又没有多大的意思,不如干脆把他交给生产队,让他们生产队监督他劳动改造。如果需要批斗,再临时拉回来批斗也很方便。王闯他们商量好后,就把死老虎强天强移送到管田的后村生产队。王闯他们还认为几个女人价值也不大,都放回生产队管制劳动去算了。唯有田丽芳,她是徐村小学的老师,应当放回学校去。看来田丽芳真的跟强天强不再来往了,当真的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还肯跟一个蹲过大牢的被批烂斗臭的死老虎右派分子搅和在一起?王闯他们还想着田丽芳的心思,觉得不能过分得罪她,就让她在学校里打扫打扫卫生。
王闯、郭清和吴净三人,还打着田丽芳的如意算盘,还做着吃天鹅肉的黄粱美梦。他们要想着法子对田丽芳好些,让她受到感动而不计前嫌,逐渐对他们产生好感。王闯他们认为,田丽芳一个脆弱漂亮的女子,不会是铁石心肠的人,今后,他们不管谁当了官,田丽芳喜欢谁就是谁,大家不得争风吃醋,互相争斗。王闯他们三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嘻皮赖脸地死盯蛮缠住田丽芳了。这不是硬按住牛头饮水吗?田丽芳就这么好缠的?真是自不量力,死不要脸!
强天强回到管田的后村生产队,他又交好运了,真的有点笑不动了。强天强可以避免天天受折磨,遭活罪了。这么多日子来,哪里是人受的罪呀?王闯、郭清和吴净这三个卑鄙龌龊的小人,大本事没有,鬼点子多,整人倒有一套。他们绞尽脑汁竟然想出些别人想不出的绝办法来捉弄人糟践人。游村时的“以毒攻毒”,强天强习惯了,他不怕,因为他头上已经被敲出老茧来了,有点麻木了,再敲也不觉得疼了。好在他们也不甘心一棍子把人打死,那样他们就没得玩了,老百姓那里不好交待,田丽芳也不会原谅他们。强天强最怕的是他们的要把“牛鬼蛇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绝招。这一损招真要了强天强的命。他们把强天强置于炎炎烈日之下,暴晒一个时辰。烈日当空如同火盆喷射,蒸笼炙烤,暴晒得强天强满头满脸滚烫冒烟,连周边的路道边的小草都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不敢抬头了。强天强被烈日暴晒得大汗淋漓,唇干舌燥,炎热难当。强天强不敢动弹,不敢吭声,默默地忍受着,煎熬着······要不是强天强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早就被烈日烤干烤化了。
强天强还怕王闯他们的第二个绝招就是让“鬼蜮现原形”。晚上,王闯他们把强天强押到墙角落边的灯光下,让他头顶天灯,站一个小时,而且只准站着,不准蹲下。否则就要遭到谩骂毒打。灯光炽热,烤灼得他不仅难以忍受,而且火辣辣的生疼。满头满面汗水淋淋,如同下雨似的,涓涓流淌着,顺着脸颊流进颈项,渗入身上,浑身上下像水洗过了一样湿漉漉的,这已经是够呛够难受的了。可是,那些该死可恶的小飞虫又来凑热闹了。它们扑向灯光,横冲直撞,飞来飞去,撞在强天强的脸上,落在强天强的耳朵上,爬在强天强的身上。它们或在强天强的颈项里蠕动;或钻进强天强的耳洞里;或爬进强天强的鼻孔里。此时此刻的强天强的颈项上、耳洞中、鼻孔里,甚至于周身像着了芒刺一样奇痒难忍。强天强在监管人员的监督下,不能下蹲,不敢动手,只得自觉不自觉地瞪睛夹眼,撇嘴撅唇,挤眉扭鼻,显出一脸的苦不堪言的丑陋面相,这大概就是王闯他们所指的“鬼蜮现原形”吧!在这样的恶作剧的折磨的情况下,强天强不敢动弹,不敢伸张,简直比人死时临断气那会儿还要难受!
强天强踏上后村生产队的土地,感到十分清新,也非常轻松,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其实他就是回家了。强天强觉得徐村村里路边的每一棵树,每一株小草,都在朝他点头微笑,欢迎他回来。后村生产队的社员群众,谁不期盼他平安无事地回来呢?他们还等着强天强为队里多养鸭子,养好鸭子,给他们创造更多的财富呢!
强天强是个多么好的小伙子,他为后村生产队把鸭子养得那么成功,给队员们增加了经济收入,后村生产队谁家不喜,哪家不乐?忠厚朴实的老百姓就认一个理“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强天强不像是坏分子。俗话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那时,徐村周边地方有些较差的生产队,一年苦下来,只有几分钱一个工,自家的口粮都无法称回来。徐村最好的生产队,也不过四角一个工,其他的生产队都是二三角一个工。可是,后村生产队由于强天强的鸭子养得好,给队里增加了不小的收入。后村生产队每个工竟达到了八角五分,这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强天强的养鸭事业的成功和发展功不可没,他对后村生产队的贡献很大,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自从王闯他们抓了强天强后,鸭子没人养了,别人不敢接受,队里也不放心。生产队吃过这方面的亏,那时,由于管理不善,缺少经验和技术,鸭子大批大批地死亡,最后连老本都搭上去了。今年没有养鸭子,经济收入少了,到年终分配时,每个工连三角都难达到了。后村老百姓就是想不明白,现在的人越来越糊涂了,越来越麻木了,好像越穷越革命越先进越光荣;人家想着法子辛辛苦苦,踏踏实实为大家多挣点钱,多分点钱,使大家过上好生活,过上好日子,就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真是本木倒置,神经错乱。
现在强天强回到了后村生产队,管田、五婶,还有陈大爷、曲大娘等,都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后面跟着一大群热情且热心的群众。
管田队长紧紧握住强天强的手说:“受苦了,回来了就好!”
五婶、陈大爷、曲大娘都疼爱地抚摸着强天强这孩子一迭连声地说,回来好,大家都欢迎你。
强天强此时此刻非常激动,他十分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强天强是个个性十分坚强的小伙子,王闯他们那样卑鄙龌龊地打击折磨,欺凌羞辱他,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没有求过一次绕。此时此刻,他面对着管田队长,面对着曾经救他一命的五婶,面对着疼爱抚摸他的陈大爷、曲大娘,面对着热情欢迎他的后村的村民群众,他的两眼扑簌簌地流下了如瓢泼大雨似的眼泪,滴滴嗒嗒地滴落在地上,弹起了地上的灰尘。
强天强这孩子是五婶从脚盆里把他捡起来,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了已经冻得气息奄奄的小强天强,将他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从而救了他一命,五婶能不像母亲一样疼爱他,抚摸他,安慰他吗?五婶和管田又是一起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们都认为,强天强这孩子是一株好苗子,怎么看都不坏。说老实话,做老实事,本应该就是人们倡导的应持的正确态度和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吗!强天强说了几句老实话,别说没有错,即使错了,也不应该一棍子把人打闷打死呀?就是凭着治病救人的宗旨,也应该网开一面呀?
强天强的母亲紫芸从徐家祠堂的耳房里被放出来后,她回到自己家中,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想去看看被关押着的备受折磨的儿子强天强。她急切地走在路道上,有人告诉她说,她儿子强天强已经被遣送到后村生产队了。母亲紫芸听了感到一阵惊喜。她认为他们母子二人都活着出来了,这是万幸中的万幸。她风风火火,急急忙忙来到了后村生产队。她远远地看到好多好多人围着儿子强天强,场面热闹,气氛温馨。她非常感慨,后村生产队里的人没有把他们母子当作外人坏人看待,这是对他们的最大的信任和最大的安慰。她深情地向队员群众们表示万分感谢。后村生产队的社员群众们立刻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甬道。母亲紫芸迫不及待地紧走几步,上前同儿子强天强相拥良久,良久······他们母子两人没有流眼泪,却面带笑容,深情地对视着,而后,又互相打量着对方,像久别重逢,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最后他们母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同时说出了同样的一句最普通的意味深长的话:“你受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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