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见“世”
文/陈水河
香槟与纸巾,是西洋人备好的两种心情。欢喜来了开香槟,“嘭”的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像一场短暂的狂欢;悲伤来了抽纸巾,泪水被默默吸走,不留痕迹。一欢一悲,泾渭分明。
我们中国人,向来懒得这般折腾。任他悲喜来去,只一壶老酒便够了。
这壶酒,是喜宴上的红娘。新人交杯,亲友闹堂,醉意染红了一张张笑脸。
这壶酒,也是灵前的孝子。素瓷倾洒,一杯敬天地,一杯敬过往,酒入黄土,慰的是生者的肠。
你看,同一壶酒,昨日还在婚宴上传递着热闹,今日已在灵前守护着寂寥。洋人的悲喜是两条平行线,我们的悲欢,却在这壶酒里,成了相互缠绕的麻绳,分不清,也无需分清。
所以,我们喝酒,喝的哪里只是酒?
端起杯,你会尝到李白的花间独酌,那里面有盛唐的月亮;放下碗,你又能听到曹操的横槊赋诗,那里面有人生的苍茫。这酒里,泡着陶渊明的菊花,也沉着苏东坡的江月。我们这一杯下肚,是与千年的魂灵打了个照面。
洋人品酒,讲究的是法子。什么杯子配什么酒,如何晃,如何闻,仿佛在唤醒沉睡的精灵。
我们喝酒,在意的是性子。粗陶碗也好,玉杯也罢,倾注的是情义,仰头饮尽的是痛快。三杯下肚,平日里绷着的劲儿就松了,该笑时放声笑,该哭时也敢放声哭。酒醒时,我们是戴着面具的世人;酒醉时,反倒活回了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悲喜分得那么清楚?
清明坟前的一杯浊酒,是说不尽的思念;中秋月下的一盏琼浆,是道不完的团圆。这酒,从来不为悲喜划清界限。它像个慈厚的长者,看着我们——喜极而泣时,它说,哭出来吧;愁肠百结时,它说,喝下去吧。
醉眼朦胧里,谁还计较是喜是悲?只觉得满腔的情绪,终于有了个安放处。笑也由它,哭也由它,温一壶老酒在手,便是拥有了应对整个世界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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