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库 >> 其他   

46、春梅之傲----鹤立鸡群的大丫鬟

作者:麓山一闲人 阅读:162 次更新:2025-10-02 举报

第四十六回原题为“元夜游行遇雪雨,妻妾笑卜龟儿卦”,10660字。主要内容:1)西门庆等听曲、放烟花,贲四嫂请大丫鬟小酌;2)吴府家宴宾客听曲,月娘训玳安;3)琴童、玳安来回寻皮袄,月娘等中途进乔府;4)月娘归家训丫鬟,卜龟老婆算命。此回虽分四节,实写了八、九件事,诸事纷纷,标题中很难寻主题,有一个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春梅的傲气。

一、主题故事:春梅在丫鬟群像中的反差

    本回从来头至尾聚焦春梅,其傲气在与其他丫鬟、主母的互动中层层凸显。 

骂玉箫怪浪:西门庆等在听曲,玉箫和书童嘻笑时把酒推倒了,春梅“一经捣声骂玉箫,好个怪浪的淫妇,见了汉子就邪的不知怎么样的了…”,“那玉箫见她骂起来,唬的不敢言语,往后走了。”

轻贱同伴赴宴:贲四娘子要巴结春梅等四个大丫环,请小酌,李娇儿、孙雪娥作不了主,“兰香推玉箫,玉箫推迎春,迎春推春梅---,那春梅坐着,纹丝儿也不动,反骂玉箫等:都是那没见世面的行货子,从没见酒席,也闻些气儿来!我就去不成,也不到央及他家去。一个个鬼撺攥的也似,不知忙些甚么,教我半个眼儿看的上!”

慢理梳妆赴约玉箫、兰香都穿上衣裳,打扮的齐齐整整出来,又不敢去来四嫂家,这春梅又只顾坐着不动身。最后是书童请示西门庆准了,“那春梅才慢慢往房里匀施脂粉去了。”

冷眼瞧人取皮袄:四大丫鬟在贲四家喝酒,琴童来取皮袄儿,玉箫道:“怪雌牙儿,因问着你!看雌的那牙,问着不言语。” 春梅道:“你每有皮袄的,都打发与他。俺娘没皮袄,只我不动身。

容辞行显格:西门庆进李娇儿屋里,平安走来贲四家叫道:“姐们还不起身?爹进去了。”那春梅听见,和迎春玉箫等慌的往回跑,不顾辞了贲四嫂辞的,一溜烟跑了。只落下兰香在后边了,别了鞋赶不上,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把人的鞋都别了,白穿不上。”

简评:春梅以新白绫袄子+大红遍地金比甲的鲜亮服饰鹤立鸡群,瞬间拉开与他人距离。斥责玉箫时主子般的强势,拒赴宴时对同伴的鄙夷,梳妆时的从容不迫,皆凸显其心高气傲——既看不上同类丫鬟,亦不将李娇儿、孙雪娥等主母放在眼里,唯西门庆松口才行动,堪称丫鬟之大者

词话本最后一段所写明显与春梅性格不符。绣像本为:“玉箫听见,和迎春、兰香慌得辞也不辞,都一溜烟跑了,只落下春梅拜谢了贲四嫂,才慢慢走回来。看见兰香在后边脱了鞋赶不上,因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把鞋都跑脱了,穿不上装甚么腔儿!”这才合乎春梅个性,因为她向来是不慌不忙的人。张竹坡所言以众丫鬟衬春梅之气骨”,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春梅凭借着自身的强势、高傲、忠诚与从容,在丫鬟群体中脱颖而出,以独特姿态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存哲学。

二、文本多维解析

1评点辑要

1)闲人曰:元宵节,西门庆忙着摆阔,应伯爵忙于奉迎,李铭忙于弹唱,贲四嫂忙于巴结,吴月娘忙于走人家,琴童忙于取皮袄,玳安忙于听训,一个大院内,最有傲气者,春梅也。就如卜龟老婆所算,人各有命,各安天命,一部《金瓶梅》,万花筒里万人万像。

2)文龙说:“春梅在玉箫等诸婢之中,气象不同,举止出众,其将来之遇合,自可想见……”。

3贲四娘子趁月娘不在,私请春梅等大丫鬟,一则避主母耳目,二则笼络西门庆身边人,乖巧处在于:既从丫鬟处探听内宅虚实,又为勾连西门庆埋下伏笔。在西门府主仆关系中,得宠奴婢恰是攀附主子的跳板,此笔暗伏后文风月机关。

2、形景速写----卜龟者老婆子

“月娘、孟玉楼、李瓶儿三个因在大门里首站立…,看见一乡里卜龟儿卦儿的老婆子,穿着水合袄、蓝布裙子,勒黑包头,背着搭裢,正从街上走来。”便叫了进来,“那老婆把灵龟一掷,转了一遭儿,住了。揭起头一张卦帖儿----,守着一库金银财宝”。三次揭贴,为三人算命。

点评:卜龟老婆子朴素外形描写与神算能力形成鲜明反差,寥寥几笔勾勒出神秘莫测的形象。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安排极具巧思激发读者想象,为故事增添了独特的叙事张力,实为前面吴神仙冰鉴终身的补证。

3、语言解读

1)应伯爵说:“粉头、小优儿如同鲜花一般,你惜怜她,越发有精神,你但折挫她,敢就《八声甘州》,恹恹瘦损,难以存活。”

《八声甘州》,简称《甘州》,源于唐代的边塞曲,音节慷慨悲壮。应伯爵意思是不要慢待“粉头、小优儿”,否则他们唱曲也会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来。

2李娇儿说:“灯草拐杖──做不得主。”

灯草质地极轻软,无法作为拐杖()承重,李娇儿意思是自己不能作主。

3)吴月娘说玳安:“烟薰的佛像──挂在墙上,有恁施主,有恁和尚。”

施主把烟熏过的佛像施舍给佛寺,佛寺里的和尚把它挂在墙上,有其施主,就有其和尚,月娘意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4、片段细品:月娘怒叱玳安

玳安叫琴童去取皮袄,月娘骂道:好奴才!使你怎的不动?又坐坛遣将儿,使了那个奴才去了。也不问我声儿,三不知就去了。怪不的你做大官儿,恐怕打动你展翅儿,就只遣他去!玳安辩解,月娘更怒:贼奴才,还要说嘴哩!我可不这里闲着和你犯牙儿哩。我使着不动,耍嘴儿,我就不信到明日不对他说,把这欺心奴才打与你个烂羊头也不算。”  

点评:月娘借取皮袄怒斥玳安,实则敲打其送李桂姐的越权讨好。作为西门庆心腹与月娘体己,玳安的双重身份激化主母对奴才僭越宠妓威胁的焦虑,旧账重提间,主仆博弈暗藏嫡妻对权威旁落的愤懑,更以不挑明笔法延续全书隐秘叙事的张力。

此番怒骂,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深宅内主不似主,仆不似仆的复杂生态,既展现了月娘作为嫡妻的隐忍与权谋,也揭示了小厮玳安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精明,更以不写之写延续了全书草蛇灰线的叙事魅力。

三、一家之言

1冷笔中的热势:云里手的草蛇灰线与时代镜像

有人说,云里手只是在前面牵了马来现身一次再没有下文,此回西门庆听李铭王柱唱曲,“使人请韩道国、云主管、贲四、陈经济等---,”也就是说,云里手还在西门府帮衬,但没有笔墨写他怎么的。后来西门庆死了,云里手袭了其哥哥的官职,发迹后,打起月娘的主意。既然有这么一个后笔,前面应该写写云里手这个人,感觉上太单薄,与后面觊觎吴月娘有些突兀。

云里手单薄感恰是《金瓶梅》草蛇灰线叙事的精妙处。这个在西门庆宴饮场合隐身”的主管,后面袭兄官职,身份突变,开始垂涎月娘,一则因主母寡居势弱,二则其早年在府中久窥内宅虚实,这份暗藏的觊觎恰是对西门府树倒猢狲散的辛辣讽刺。作者对云里手的简笔处理,实则是对次要人物的功能性留白:不展开其性格,反让其成为一面照见时代的镜子 —— 在西门府兴衰中,无数个云里手凭借钻营、机遇或背叛崛起,他们的单薄恰是市井众生相的真实写照,亦让后文奴才反噬主子的情节更具冲击力。这种前简后繁的叙事策略,恰如张竹坡所言以冷笔写热事,于无声处见惊雷,正是《金瓶梅》超越传统小说脸谱化人物塑造的高明之处。

2黄狗皮袄的隐喻:寒素出身与嫡庶之争的序曲

吴府的夜晚有点冷,月娘吩咐玳安回府取皮袄,吴大妗子灯下观看,说道:“好一件皮袄。五娘,你怎的说他不好,说是黄狗皮。那里有恁黄狗皮,与我一件穿也罢了。金莲道:“有本事到明日问汉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平白拾人家旧皮袄披在身上做甚么!”

当众人对李三当来的皮袄赞叹不已时,金莲却讥其为黄狗皮,表面是嫌弃物件破旧,实则是对自身寒素出身的敏感防御。众人皆有貂鼠皮袄,唯独她需拾人旧物,这份难堪被她以尖刻的嘲讽包裹,恰如田晓菲所言,道破其困于卑微却不甘屈从的生存底色。

孟玉楼帮金莲穿上皮袄的细节,暗藏嫡庶关系的微妙平衡:三姐的善意既是对五娘处境的体恤,也为后文李瓶儿皮袄事件埋下人际关系的伏笔。而张竹坡早已点破此节的草蛇灰线 ——“黄狗皮不仅是金莲当下的困窘,更是未来与月娘爆发冲突的导火索。

皮袄作为贯穿道具,在此处承担多重隐喻:对金莲,它是出身卑微的烙印,亦是向上攀爬的执念;对西门府,它象征着宠妾与嫡妻、旧人与新宠间永不消弭的资源争夺。一件黄狗皮,既照见寒素女子在豪门中的挣扎,也预示着嫡庶矛盾终将因的归属演变为的对决,让《金瓶梅》的物欲叙事在细微处见出深宅悲剧的必然。

3游移于文本缝隙的大师傅”——《金瓶梅》中模糊角色的叙事谜题

21回,“且说家中吴月娘一者置酒回席,二者又是玉楼上寿,吴大妗、杨姑娘,并两个姑子,都在上房裏坐的;”“那金莲方住了脚,围着两个姑子听说笑话儿”。这里面有“两个姑子”,王姑子是其一,另外一个姑子是谁?书中没有说,显然不是后来出现的薛姑子。

39,“两个姑子在中间焚下香”说经书,“先是大师傅”说经开头,”大师傅说了一回,该王姑子接偈”;说完经书,“月娘打发大师傅同李娇儿一处睡”,“王姑子同月娘炕上睡。”此回这个叫大师傅的应该就是21回里出现的两个姑子之一,但姓甚名谁,也没有说。

40回,第二日“王姑子要家去,月娘悄悄与了一两银子,叫她休对大师傅说,好歹望薛姑子带了药符来”。这里回应了21回和39回里说,其中一姑子就是大师傅,但也没有说其来历。

本回(45回),大师父见西门庆进入李娇儿房中,大师父在旁劝道:“姐姐每义让一句儿罢,你爹在屋里听着。只怕你娘们来家,顿下些茶儿伺候。” 月娘道:“问他?好有张主的货!你家初一十五开的庙门早了,放出些小鬼来了。”大师父道:“我的奶奶,恁四个上画儿的姐姐,还说是小鬼。” 李娇儿道:“刚才在我那屋里,我打发他睡了。”月娘一声儿没言语。止落下大师父,和月娘同在一处睡了。月娘约饭时前后,与孟玉楼、李瓶儿三个同送大师父家去。

读到此回,这个“大师父”一直穿来过去,先是傍着王姑子来,几次都与王姑子同步,此回不见王姑子,则是独身而来。那么,是那个庵的大师傅?怎么也得有个落地之处?但是作者一直没有交代,在某种意义就是《金瓶梅》文本的缺失。

当然,也可以这么解释:此角色的缺陷,恰是《金瓶梅》真实感的来源:现实中本就存在大量有面孔无故事的边缘人,他们见证着豪门的兴衰,却始终游离于核心叙事之外,大师傅的游移身影,既是晚明社会宗教商业化的缩影,也是作者对主仆皆虚、因果循环主题的微妙呼应 —— 当西门府众人在情欲与权斗中迷失时,连劝善的尼姑都成了无根的浮萍,所谓修行救赎,不过是镜花水月。


上一篇: 引经据典诗联

下一篇:

标签

暂无标签

朗诵

添加朗读音频链接后,文章标题后可显示播放按钮。

评论[0条]

更多>
内容 作者 时间
  • 注:评论长度最大为100个字符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