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的老山钢盔帽(小小说)
老房的老山钢盔帽(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在莱芜城郊的一间老房子里,墙上挂着一顶斑驳的钢盔,红五星早已褪色,表面布满凹痕与锈迹。这顶钢盔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安静地躺在玻璃罩中,像一位沉默的老兵,守望着岁月的流转。它不属于战场博物馆,也不在烈士陵园陈列馆,而是属于一位退休工人——老房。他是山钢股份莱芜分公司焦化厂的老职工,也是一名退伍军人。
老房今年六十八岁,头发花白,走路略显蹒跚,但每当他凝视这顶钢盔帽时,眼神便陡然明亮起来。那是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参军时佩戴的装备,曾随他走过南方边境的山林,也曾在炮火连天的老山前线,救过他的命。
“爸,这破帽子放家里干嘛?捐给纪念馆吧。”儿子小房不止一次劝说。
老房只是摇头,轻轻抚摸玻璃罩,低声说:“这不是帽子,是我兄弟。”
时间回到1984年,老山战役正酣。
年轻的房志强——那时他还叫这个名字——是某部工兵连的一名排雷兵。他个子不高,但眼神坚毅,入伍前在山钢当过炼钢工,双手布满老茧,熟悉金属的温度与重量。部队出发前夜,他在日记本上写道:“若我回不来,请把我的钢盔送回家,告诉娘,儿子没给工人阶级丢脸。”
老山的雨季漫长而潮湿,丛林里蛇虫横行,地雷密布。他们的任务是开辟通路,保障主力部队推进。一次排雷作业中,战友老李踩中诡雷,瞬间被炸飞。房志强扑过去,只捡回一只军靴和半块钢盔碎片。他跪在泥泞中,把那半块钢盔紧紧攥在手里,泪水混着雨水流下。
那天夜里,他在战壕里发誓:“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替他们活下去,也要替他们记住。”
几天后,敌军炮火猛烈覆盖,房志强所在阵地几乎被夷为平地。一块弹片呼啸而来,直击他的头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钢盔帽挡下了致命一击。他昏死过去,醒来时已在野战医院。医生说:“再偏两公分,你就走了。”
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第一句话是:“我的钢盔帽呢?”
当那顶布满凹痕的钢盔帽被送回他手中时,他哭了。那不仅是防护具,更是战友的化身,是生死之间的屏障,是钢铁与信念的见证。
退伍后,房志强选择回到山钢,成为一名焦化车间的巡检员。他说:“战场上用钢盔保命,厂里也要用责任心保安全。”
征得部队的同意,他把钢盔帽带回了家,挂在床头上。每晚睡前看一眼,仿佛能听见战友们在喊他的名字。他从不向人提起战事,也不炫耀功勋。直到一次厂里发生煤气泄漏,他冒着危险冲进核心区关闭阀门,救下十几名工友。领导要给他记功,他却摆摆手:“我当过兵,这是应该的。”
有人问他怕不怕死,他指着墙上的钢盔帽说:“它替我死过三次,我这条命,是捡来的。”
老房有个秘密,连家人都不知情。
当年一同上老山的同乡战友中,有六人牺牲。其中一位叫王卫明的烈士,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老房,要是我回不去……帮我看看我娘。”
那一眼,成了他一生的承诺。
从1985年起,老房每月都会从工资中省出一部分,寄往王卫明家乡,并附上一封信,谎称自己是部队通讯员,说“王卫明在外地工作,一切安好”。他甚至每年清明都悄悄去烈士陵园,替六位战友扫墓,献上白酒、香烟和苹果——那是老山阵地上最常见的祭品。
“一杯老酒,一支香烟,一个苹果”,他说,这是战士之间最深的敬意。
几十年来,他从未间断。直到烈士母亲去世前,才在遗言中说出真相:“我知道儿子早就不在了,但我感激那个一直写信的人,让我多活了二十年。”
老房听后,独自在钢盔前坐了一整夜。
2023年春天,老房即将退休。厂里为他举办了一场简朴的仪式。领导请他讲几句,他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坚守承诺的人。”
仪式结束后,他把那顶钢盔帽取下,亲手交到厂青年突击队队长手中:“这顶帽子,陪我走过生死,也教会我责任。今天,我把它交给你们——山钢的年轻人,希望你们记住,钢铁不只是炼出来的,更是用命扛出来的。”
年轻人接过钢盔,眼中泛起泪光。
当晚,老房梦见了老山的星空,战友们站在山坡上,向他敬礼。他抬头,自己戴着那顶破旧的钢盔帽,胸前闪着红五星。
他笑了。
如今,那顶钢盔帽已被山钢集团列为“企业精神象征”,陈列在厂史馆最中央的位置。展牌上写着:“一寸河山一寸血,一顶钢盔一座碑。”
而老房依旧每天散步路过那里。他不进去,只站在门口,远远地望一眼。
风穿过厂区,吹动他的白发,也仿佛吹动了那顶静默的钢盔。
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锈蚀——
那是信仰的底色,是承诺的重量,是一个老兵用一生守护的山河与兄弟。
老山精神万岁,不只是刻在石碑上的字,更是像老房这样千千万万普通老兵,用沉默与坚守写下的不朽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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