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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摆酒宴----繁华背后的暗涌

作者:麓山一闲人 阅读:18 次更新:2025-08-13 举报

第三十一回原题为“琴童藏壶觑玉箫,门庆开宴吃喜酒(9178字)”,故事情节:1)吴典恩借钱2033);2)众人贺喜(1721);3)琴童藏壶构衅1960);4)大宴宾客(1677);5)二内相点戏(1778)。西门是个复姓,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绣像本题为“琴童儿藏壶构衅,西门庆开宴为欢”,甚好。由此想到,《金瓶梅》的勘误实在必行,尤其是词话本。

一、主题故事

“加官又得子”,乃西门庆人生顶峰,自然得弹冠相庆,于是有三场酒宴。

第一场酒宴请的是提刑院“衙门同僚官员。”

西门庆加了官身,“一面使人做官帽。又唤赵裁率领四五个裁缝,在家来裁剪尺头,趱造衣服。又呌了许多匠人,钉了七八条都是四指宽玲珑云母、犀角、鹤顶红、玳瑁、鱼骨香带----。”夏提刑叫来排军西门府当差,李知县送来贺礼和书童,祝日念保举一棋童。“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承应吹打弹唱。”此后西门庆“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猱头狮子补子员领----”,“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

第二场酒宴请女客及妓女。

西门庆自従到任以来,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光阴迅速,不觉李瓶儿坐褥一月将满,西门庆那日在前边大厅上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与官哥儿做弥月。”在这场酒宴中有琴童藏壶看书童、玉箫的笑话,引起潘金莲的嫉妒。

第三场酒宴“请官客饮酒。”

在请女客的第二日,“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请官客饮酒。”来客有刘薛二内相、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团练张总兵、卫上范千户、吴大哥、吴二哥,应伯爵等。两太监点了三首曲目:《叹浮生》、《陈琳抱妆盒》、《普天乐》,周守备及夏提刑认为都不合时宜。最后,夏提刑点唱套三十腔应西门庆喜事景。

简评:西门庆双喜临门,堪称人生最为煊赫的高光时刻,三场酒宴不仅是权势与财富的具象化展示,更成为透视时代世相的棱镜。

第一场酒宴西门庆以提刑院新贵的姿态宴请衙门同僚,他大肆操办官服配饰,上任时用大排场的仪仗,尽显其“加官得子”的张扬。酒宴间,西门庆向应伯爵炫耀七十两银子购得的水犀牛带,并主动抹去吴典恩借据利息,表面是显摆,豪爽仗义,实则是借权势展示财富掌控力。这种刻意的“慷慨”,正是其得志便肆意炫耀的典型表现。

第二场酒宴以官哥儿弥月为契机,却暗藏着后院的明争暗斗。琴童藏壶构衅事件看似偶然,实则暴露出西门府宅邸内部复杂的生态。西门庆对琴童的偏袒,本质上是对李瓶儿母子宠爱的延伸,潘金莲的嫉妒与推波助澜,也从侧面揭示出这场盛宴背后的暗流涌动。

第三场酒宴上,刘、薛二内相点唱的《叹浮生》等曲目,这些充满人生无常意味的词曲,恰似一记警钟,暗示着繁华背后的危机。西门庆虽察觉不妥,却碍于两太监情面隐忍不发,这场未能尽兴的“嘚瑟”,为其日后的命运转折埋下伏笔。张竹坡评点中“极炎热时插入冷调”的精妙论断,深刻揭示了作者以乐景写哀的创作意图:在西门庆最得意的时刻,泼下一盆冷水,警示世人荣华富贵的虚幻本质。

这三场酒宴,既是西门庆人生巅峰的狂欢庆典,也是其命运走向衰败的隐喻。从张扬炫耀到暗藏危机,从志得意满到隐忧暗生,作者通过细腻的场景描写与人物互动,勾勒出西门府内外各色人物的生存状态,同时也借西门庆得子升官的故事,传达出对世态炎凉、人生无常的深沉思考。

二、精彩分享

1、简笔画像----书童

李知县“送了一名小郎来答应,年方一十六岁,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唤名小张松。原是县中门子出身,生的清俊,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又识字会写,善能歌唱南曲。穿着青绡直裰,京鞋净袜”。西门庆“留下他在家答应,改换了名字,呌做书童儿。”

这个书童,眉眼清俊如玉,面若傅粉,唇红齿白,一袭青绡直裰衬得身姿修长,足下京鞋净袜纤尘不染。握笔能书,启喉善唱,南曲婉转,尽显江南灵秀之气。

2、只言片语

1)闲人曰:加官喜,弄璋喜,西门庆临门双喜;内宅客,外宅客,西门府大晏宾客。只是,吴典恩借钱,应伯爵得利,琴童儿构衅,李瓶儿遭谗。

2)文龙说:“此一回生子得官,开宴请客,正西门庆平生得意之秋。破落户爆发情形,从一条犀角带描写已露出娇态三分。”

3)自从李瓶儿怀孕生子,“尿胞种子”就成为潘金莲暗里明里嫉妒的口头禅了,正如说春梅“小肉儿”一样,潘金莲独有的语言。

3、语言解读

1)应伯爵替吴典恩出主意:“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哄了一日是两晌。”

意思说吴典恩向西门庆借钱,是借债容易讨债难,混一天是一天,这是谚语与俚语连用。

2)玉箫与书童调情时说的话:“你夹道卖门神──看出来的好画儿。”

在狭窄道路上画,门神画儿必须展开才能让人看见,这里利用画”谐音,讽刺对方的好话是刻意显露、装出来的,即暗指书童的调情话语是故意表现的殷勤。

3)琴童藏壶,玉箫赖小玉,被小玉骂:“屁股大──吊了心”。山东方言“吊”与“掉”同音,而且山东一带原本就有“腚眼儿大——漏心”的俚语,应该是同一意思。

4)潘金莲说“走杀金刚坐杀佛”。“杀”在南方方言中与“死”同义。指忙的忙死,闲的闲死。琴童藏壶,忙坏了众人,潘金莲借此讽刺李瓶儿在琴童藏壶引发的混乱中置身事外。

5)潘金莲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

 王十万是俚语,指极富有的人,潘金莲借此讽刺西门家若不严查丢壶之事,仿佛钱多到不在乎。

头醋不酸 —— 到底儿薄本义是头遍醋若不酸,后面的醋也不会浓厚,比喻开头没做好,往后必然根基浅薄。潘金莲借此讽刺李瓶儿孩子满月宴就丢壶,暗示西门府开头就不顺利,往后家运难厚实。

4、精彩片段-----应伯爵的马屁话

吴典恩请应伯爵帮忙向西门庆借钱。

伯爵对西门庆说:“吴二哥文书还未下哩。今日巴巴的他央我来激烦你。虽然蒙你照顾他往东京押生辰担,蒙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也是他各人造化,说不的。一品至九品都是朝廷臣子,况他如今家中无钱。他告我说,就是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也要许多银子使。一客不烦二主,那处活变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子借与几两扶持他,赒济了这些事儿。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人。休说他旧是咱府中伙计,在哥门下出入,就是従前已后外京外府官吏,哥不知拔济了多少。不然,你教他那裏区处去?”

评点:此段尽显应伯爵“高级马屁”的话术精髓:先将吴典恩得官归功于西门庆,模糊朝廷恩典与私人恩德的界限;再以“非你不可”的困境塑造西门庆救世主形象,用“衔环结草”承诺长远回报;最后将借款纳入西门庆“拔济官吏”的善举体系,既抬高其名声,又以“小事一桩”激将。这番话精准拿捏西门庆对权力、利益与虚名的三重需求,将借款包装成政治投资,让西门庆主动免息出借。而应伯爵事后轻松赚取十两中介费,更印证其“空手套白狼”的精明,道尽权贵门下掮客的生存之道。

三、一家之言

1、人物意象美学:“琴棋书画”与“四季芳华”的隐喻建构

西门府奴仆与丫鬟的命名体系暗藏精妙的意象对仗。李知县所赠小张松更名“书童”,与府中原有琴童、画童及祝日念举荐的棋童构成“琴棋书画”的雅趣组合,既暗合西门庆附庸风雅的喜好,又以文化符号彰显其权势阶层的生活格调。四小厮的命名如同一幅文人画卷,与春梅、玉箫、迎春、兰香四位大丫鬟形成呼应,构建出内外宅的对称美学。

若以“四季芳华”重构丫鬟体系,春梅(春)、夏花儿(夏)、秋菊(秋)已初具雏形,冬令意象的缺位,恰是《红楼梦》可借鉴之处。曹雪芹笔下金陵十二钗以四季花卉隐喻人物命运,或可推测《金瓶梅》未竟的“冬”之意象,如“冬雪”“冬菱 ”,本可延续这一自然时序,暗喻人物荣枯。两书虽风格迥异,却均在命名艺术中藏尽世态炎凉,前者以市井烟火写尽人性贪嗔,后者借钟鸣鼎食道破兴衰无常,共同谱写了封建家族兴衰的永恒命题。

2规矩与私情的较量:琴童藏壶构衅为何安然无恙?

琴童“藏壶构衅”却全身而退的荒诞闹剧,恰似西门府内权力生态的微缩镜像。作为李瓶儿的心腹小厮,琴童明目张胆将玉箫私赠书童的酒(银)壶藏匿于李瓶儿房中,看似是孩童间的恶作剧,实则是内宅权力博弈的投射 —— 他精准拿捏西门庆对李瓶儿母子的宠溺心理,以“构衅”为试探,挑战府中既定规则。

西门庆对此事的默许,暴露了西门府大宅门中规则执行的双重标准:在妻妾争宠的漩涡中,公正让位于利益权衡。潘金莲对李瓶儿的怨怼并非空穴来风,琴童的恃宠而骄,本质是西门庆对李瓶儿偏爱的具象化延伸。这场风波中,李瓶儿的沉默与西门庆的纵容,共同消解了府中赏罚分明的假象,折射出封建家族管理中 “情大于法”的痼疾。

更深层来看,琴童未受惩戒的反常结局,暗合《金瓶梅》“世情即法”的叙事逻辑。在西门府这个家庭权力场域中,尊卑秩序与情感亲疏相互交织,当规矩遭遇权力与私情的双重裹挟,所谓公正不过是随时可被改写的工具。这场闹剧不仅撕开了大宅门光鲜表象下的腐朽内里,更预示着西门府在无序管理中终将走向崩塌的命运。

3未演先终:吴典恩恩将仇报的预叙暗藏何意?

“那吴典恩拿着银子欢喜出门。看官听说: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把小玉配与玳安为妻。家中平安儿小厮又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裏宿娼。被吴驲丞拿住,痛刑拶打,教他指攀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雠报。此系后事,表过不题。”

有人说,为什么要把吴承恩后面忘恩负义的事先摆出来?一般来说,故事还没有发生,要留有悬念,先知道结局,后面读来味同嚼蜡。

吴典恩“恩将仇报”的结局在故事早期突兀呈现,看似破坏叙事悬念,实则暗藏独特的叙事智慧与讽喻深意。作者将吴典恩忘恩负义的终局提前植入,本质是以“倒叙式伏笔”构建命运闭环 —— 既暗示西门庆权势庇佑下的人际关系本就脆弱如纸,又为全书“盛极必衰”的悲剧基调埋下注脚。这种打破线性叙事的处理,恰似张竹坡所言“明插后事”,实则是对“因果循环”的文学化演绎,让读者在目睹西门庆风光时,始终笼罩在命运无常的阴影之中。

吴典恩的背信弃义,不仅是个人道德的沦丧,更是对西门庆所代表的功利性社交网络的辛辣解构 —— 当利益纽带断裂,所谓恩情便如沙上建塔。这种叙事策略打破传统小说的“期待 - 满足”模式,转而以“预知结局”的压迫感,迫使读者反思西门庆封建立在权力与金钱之上的人际关系的虚伪本质。

此外,吴典恩的命运预叙与全书“草蛇灰线”的笔法一脉相承。作者通过零散分布的“后事插叙”,将西门府兴衰的各个节点编织成网,使整部作品成为一面映照世态炎凉的多棱镜。这种叙事手法不仅未削弱阅读张力,反而让每个看似独立的情节都成为命运链条上的重要一环,共同指向“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终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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