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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影下的摇橹人(续)

作者:洪小留 阅读:46 次更新:2025-07-26 举报

 作者:洪小留,网名采风,安徽无为人:

(五)海棠花开

 九一六校园南大门东侧的海棠树,树干是种沉静的红,像被岁月浸过的朱砂。二零一三年的冬天来得早,十二月刚过,寒风就卷着碎雪扑在教学楼的玻璃上,采风在八号楼五楼的备课室里呵着白气,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采风,你看。”

 身旁的桂敏忽然凑过来,手机屏幕亮着,一朵沾着薄雪的海棠花占满视线。殷红的花瓣在雪地里炸开,像谁不小心泼翻了胭脂盒。

 

“校园南门的海棠开了,”桂敏的声音裹着白气,发梢沾着窗外飘进的碎雪,“红得怪好看的。”

 

采风抬眼时,正撞见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切进来,给她红围巾的流苏镀上金边。她的脸颊冻得泛着粉,像刚被春风拂过的桃花,和手机里那抹海棠红叠在一起,在他眼里晃出一片暖融融的光。那天他们并排坐着改试卷,桂敏的笔在地理图册上划过,偶尔停下来讲她老家屋后的海棠树,说每年腊月开花时,她娘总摘几朵泡在酒里。

 

“你看这花瓣的纹路,”她忽然把手机凑近,屏幕上的海棠花被放大,脉络像谁用红丝线绣上去的,“多像小姑娘裙摆上的绣花。”

 

采风后来总想起那个下午。备课室里的暖气片嗡嗡作响,桂敏的红围巾搭在椅背上,和窗外的灰天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着她低头算经纬度的侧脸,忽然觉得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

 

那年腊月的一个傍晚,他们去教务处交材料。路过南门时,桂敏忽然停下脚步。“去看看?”她眼里闪着光,像个发现秘密基地的孩子。

 

海棠树就长在南大门东侧的墙根下,树干显得苍老,树皮是深褐色的,却在枝头爆出满树的红。雪粒子落在花瓣上,簌簌地响,倒像是花在笑。桂敏伸手接了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触到丝绸般的质感,轻声说:“你看,它老了还这么精神。”

 

采风望着她仰头看花的样子,红围巾衬得她眉眼格外亮。那天晚上风很大,吹得海棠花枝摇摇晃晃,却吹不散她眼里的光。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桂敏刚跟婆婆拌了嘴,早上红着眼圈来上班,却在看见海棠花时,把所有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女人啊,”有次她坐在备课室里揉着太阳穴,面前摊着没改完的作业,“家里家外的事,累得像陀螺。”可话音刚落,她又拿起红笔,笔尖在作业本上划出整齐的红勾,“但看到点好看的,就又活过来了。”

 

从那以后,每个冬天采风都要去南门走一趟。海棠花一年比一年开得旺,像把积攒了一年的力气都用在了腊月。他看着花瓣在雪地里红得灼眼,总会想起桂敏红围巾的颜色。二零一四年冬天,采风在海棠树下遇见开奥迪的江南妹,对方摇下车窗笑着打招呼,说桂敏调去市区教书了,临走前特意嘱咐她,路过时替她看看这棵海棠。

 

“她说这花比市区的梅花开得有劲儿,”江南妹指着枝头的红,“像个不服老的老太太。”

 

采风站在树下,看着花瓣被风吹得打转。这几年校园变了不少,老师走了不少,校长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这棵海棠树还守在老地方。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的肩头,他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今年腊月,采风又去了南门。海棠花依旧开得热烈,红得像要把整个冬天烧起来。他想起桂敏当年说的话,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不会老的——比如腊月里的海棠红,比如某个人眼里的光,比如那些藏在花瓣里的,说不出口的温暖。


(六)办公室春秋

 

2015年的春天是踩着融雪来的。教学楼后墙根的冰棱化成细水,顺着砖缝往土里钻,九号楼四楼的办公室里,暖气片早就停了,窗玻璃上却还凝着层薄薄的水汽,用指尖一划,能看见楼下操场冒出的新绿。

 

采风的办公桌靠窗,对面坐着江南妹。两张办公桌拼在一块儿,他和江南妹中间隔着堆到半人高的教案,左手边是方佳,右手边是河南来的小胡。四个人都带高中的课,开春后课程紧,桌上的保温杯换了几茬热水,笔尖划过备课本的沙沙声,倒比窗外的鸟鸣更密些。

 

备课到瓶颈时,采风就习惯性地抬头。目光越过教案堆,总能撞见江南妹。她总爱用那种浅豆沙色的口红,不扎眼,却衬得嘴唇亮亮的,低头写板书设计时,发丝会垂下来,扫过教案上“岳阳楼记”那行字。办公室里的竞争是不用明说的——兵哥他们数学组天天研究题库,徐可可带着语文组搞分层教学,谁也不肯落后。采风看着江南妹备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手里的红笔又攥紧了些,把刚才犹豫的教学设计,又添了两行细节。

 

下课铃一响,办公室立刻变了模样。方佳和江南妹的桌前很快围满了学生,背英语单词的声音此起彼伏。“‘environment’重音在第二音节,再读一遍”,江南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吴越腔,学生们却不敢懈怠,一个个梗着脖子,像是要把单词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小胡在一旁整理作业,偶尔抬头帮着纠正发音,笔尖在错误处圈个圈,动作麻利得很。

 

走廊那头传来六兵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在叫那几个“钉子户”。作为班主任,六兵对付后进生有套法子,不批评,就拉到办公室角落的椅子上,递颗糖,慢悠悠地聊。“你看啊,历史题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来,总能着到芯子”,他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配上脸上诚恳的笑,再倔的学生也绷不住脸。采风有时备课累了,就听他跟学生聊“楚汉相争”,聊着聊着就拐到“你这数学题要是像记朝代年表似的上心,肯定能进步”,倒比说教管用多了。

 

他和六兵搭档带同一个班,一个教政治,一个带历史,配合得像多年的老伙计。采风负责抓纪律,六兵擅长搞气氛,班里以前总有人上课睡觉,现在被六兵的“历史评书”勾着,反倒追着问“唐朝的长安城到底有多热闹”。有次月考,班里平均分往上蹿了一大截,六兵乐呵呵地往采风桌上放了袋花生,和一张学生成绩表,“你讲的‘社会发展规律’,跟我讲的‘朝代更替’对上了,这叫珠联璧合。”

 

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到很晚。只有在批改作业的间隙,采风才敢跟江南妹多说几句话。多半是聊她老家的事——“我们那儿春天到处是油菜花,河面上飘着乌篷船,船娘的歌声能顺着水漂老远”,江南妹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含着水,口红在杯沿留下浅浅的印子。采风就跟她讲自己去江南采风的经历,说见过最窄的巷子,两个人并排走都得侧着身,墙头上却探出满满的蔷薇。

 

窗外的雪彻底化了,操场边的柳树抽出嫩芽。江南妹备课累了,会学着采风的样子望向窗外,目光偶尔和他撞上,就抿着嘴笑一下,然后赶紧低下头,耳尖有点红。备课本上的字越来越密,办公室里的竞争还在继续,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竞争里多了点暖融融的东西,像春天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悄悄落在每个人的教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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