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通向自己的窗户
一扇通向自己的窗户
高小穹 被淡淡秋意浸润过的午后，一些人睡完午觉，走出各自的象牙塔晾晒寂寞或寻找热闹去了。热闹不过是三五成群的人聚堆说三道四，飞长流短，好像每个人的嘴被赋予了权柄般在同一时刻针对某个人某件事开源放闸，做出高判立下的决断。寂寞难守，而热闹恰是独处没有守住心，群聚没有守住口的无聊的释放。
有人经过，他们群体噤声，如同哗哗的水声被集体关闸。直到那人走过去，便又开始了漶漫喧哗。
我是个特例，从来不需晒孤独，而且习惯沉浸式享受孤独。所以我的出现就像一座移动的孤岛，且正向他们移近。或许是我的一袭白色运动夏装吸引了他们的眼球，致使我整个人被各色目光五花大绑并一番摩挲，我身体似乎感觉到某种不舒服。我慢条斯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有若寒蝉别枝般他们集体暗哑，我能感到背后有如万箭穿心般被一束束光追击着。这一刻我的孤独像一辆白色的装甲车，将他们漫天卷地围攻上来的闹攘碾压得片甲不留。碾压这个词蹦出来却让我心里涌起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阵痛。那天骑着单车的我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路边的一堆灰白的毛状物，我不敢回望，车继续前行，因我确信那是一只被车碾压成肉团的小猫。猫本身就是一只慎独慎行的灵魂，竟没有躲过喧嚣热闹的车流。我要用自己的孤独碾碎那些热闹，就算祭奠这只孤独的小猫吧。
我有点小确信，用自己的孤独战胜了他们的热闹。而我的信来自何处？经上说，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所以我连回头看看他们都不需要。
果然在我重返而归经过那里时，一个人影都没留下，像荒寒的旷野地里刚刚飞走的一群鸟。之前他们在这里叽叽喳喳的热闹被我的闯入惊扰得一哄而散。人心不古终会言有穷尽时。在这各说各话，用自己的傲慢和狡诈去称量他人之心的现实人生里，其实我的出现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让他们无聊的谈话和空乏的目光得以刷新而已，也或许只是他们随时想散去的一个契机或桥段罢了。你以为他们的散去是重建自己的孤独吗？而是去奔赴另一场热闹了。
一簇簇六七十岁年龄的人群退休赋闲，除了含饴弄孙无所事事，理直气壮享受着这种活法。年轻时都沉浸不下来，年老了更难和自己独处。不甘寂寞逢午必出，聊闲扯淡，像是赚得了一身的热闹，却是将一腔的孤独拉扯并放大到无限。年老的如此，年轻的也这般聚堆打牌玩麻将，还有三五成群参入国民健身的队伍中，跬步慢行闲情逸致是过程，闲谈漫论排遣寂寞是目的，这样一路走下去，似乎无远弗届，穷山距海，话语成集，浩繁卷帙。寂寞好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热闹让他们身心愉悦似的。
然而这只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人生的转角很多，令你猝不及防，或许就在下一秒你就被孤立无助重重围住，因为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哪怕是身边最亲的人会陪你走到天荒地老。又何况天高地阔，星辰大海，哪一样不是独立成一体的？哪一个不是日追月，月追年，年追永恒，繁华散尽又孤独浮生呢？孤独非寂寞，若孤独是灵，那寂寞就是无灵的魂。而我们的寂寞源自哪里呢？我想源自我们灵魂的饥荒。
当年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地时，浩浩荡荡的以色列民每天群居在一起，吃着天上掉下的新鲜的吗哪，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为何在旷野徘徊了四十年，仍进不了迦南美地，最终由谨言慎行敬畏虔诚沦落成各立帮派荒淫无度了呢？因为灵魂如野草一样疯长到一定时候，会挤兑并荒芜灵魂里仅存的那点与自己对话的空间。
孤独，是上帝打开我们通向真实的自己的一扇窗户。当你用自以为的热闹封闭了它时，正是你不甘寂寞，置灵魂于一片荒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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