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峰：龙柏花开五道梁

　　同事说，四月上旬后山深处的五道梁上白鹃梅花就开了，漫山遍野白色的小花，蔚为壮观。后山指的是子午街道的小五台山。五道梁，就是五道相连的山梁。

　　一个晴朗的周末，几位同事也就是惠老师两口、娜娜老师一家、王伯伯约好，打点行囊，吃过早饭，从学校出发上山看花。经过子午大道南延伸段，进入台沟村，山口测温，扫码，上小五台山。一路上，但见树木阴翳，鸟鸣声声，小径两边、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盛开，空气格外清新，吸进来的全是氧。一行人说说笑笑，娜娜老师家的孩子豆豆把王伯伯跟前跟后，听王伯伯讲述沿途的景观名胜，娑罗树，斗姆宫，另一条路上的玉皇楼，说话答话之间，上了小五台正顶。一座歪斜的石门，石门两边的石柱上有一副对联“身登五台山，放眼望秦川”。王伯伯说，石门后的庙宇中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有一个脚印，据说是天神巨灵神留下的。坐在正顶上稍事休息，王伯伯讲述小五台战斗的故事，1949年5月20日的小五台战斗是解放长安的最后一战。豆豆惊奇地说，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原来是浸润着烈士鲜血的红色土地呀。

　　翻过小五台正顶，经过芒草荡，约行半个多小时，就来到元灯台。元灯台是一个制高点，山顶圆形，平地，庙宇的废墟，树木成林，石块为凳，是驴友们的休息打尖的基地。元灯台上竖有一方石碑“子午台顶”。

　　元灯台向南就是五道梁。站立元灯台高山之巅，放眼望去，蓝天白云，山山相连，梁梁相通，山坡上满开成片成片白色的花，绿的植被倒像是镶嵌其间，山梁上一条蜿蜒的小路，时隐时现。豆豆说得好，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白的花是那个搞怪的神仙猴子搬苞谷似的丢下的朵朵祥云。彩云缭绕，似仙家游弋云端，绿草白花俯视可见。远处的尖山孤零零地耸立在阳光下。

　　五道梁的左边是抱龙峪，可以看得见峪中的道路和农舍。右边是子午峪，望不见金仙观、子午古道，只能想象的是山的那一边仍然还是山。

　　一块凸起的巉石，上书“远观”二字，惠老师轻巧地跳上去，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样子。惠老师的老公辉哥一个纵身也跳将上去，抱住了惠老师的小蛮腰。惠老师粉面泛红，娇羞忸怩，辉哥露出甜蜜的微笑。还是娜娜老师眼明手快，手机啪啪两下，盗版的杰克和露丝勇敢的面对死亡的微笑定格成为惠老师、辉哥永久的纪念。

　　“饺子要吃肉肉的，媳妇要娶瘦瘦的。”娜娜老公，一向不太爱说话的雷老师猛然间打趣地说道。

　　在山梁上行走，虽说是四月，也是觉得阳光有些毒，不常爬山的人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红得像是雄鸡的冠。豆豆娃的腿似乎也不听使唤，背的小双肩包也送给了雷老师，没有了听故事的兴奋劲儿，见到凉处只是想钻过去，不知不觉中背的水喝得殆尽。

　　说也奇怪，梁上走，尚未到夏天，蝉儿知了知了的叫声一路不停，没有感到烦躁，反而增加了走路的情趣。

　　走近这白色的小花，才发现花繁，白如雪，香气淡雅，叶片光洁。花树大小不一，形成白色的球形，夹杂于灌木丛林之中，漫山遍野地散开去，满山似雪。这白色的小花，五瓣儿，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一片片，形成这洁白的花海。小路的两边伸出柔软的枝条，自然地形成花径，想起韦应物的诗“山花夹径幽”，呼吸着重重的花的味道。

　　一只白蝴蝶，豆豆伸手去捏，白蝴蝶便扇动着带斑点的双翅向前面飞去，豆豆在后面紧追不舍，白蝴蝶领着豆豆，豆豆身后紧随着一行人，就来到梁顶，这恰是第三道梁顶，白蝴蝶飞入花丛中，融入在花海里。惠老师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围在嘴边，对着花海，大声地呼唤，山的那边便也传来惠老师大声的呼唤声。紧接着，不知是哪方驴友也大声地呼唤应和，也传来大声的呼唤声，宁静的山间更显得清幽了。王伯伯倒是产生茫然的感觉，有一个词语跳入他的心头“石沉大海”。在山间，人是渺小的。不，人也是伟大的，山高人为峰。

　　随意地坐躺在石头上，晒着太阳，吹着凉风，吃着带来的苹果，喝着还剩下的温水，听王伯伯讲述这叫做白鹃梅的小花，王伯伯先前是做过功课的。

　　白鹃梅并不是梅花，白鹃梅的花形像是梅花，所以叫做白鹃梅。

　　白鹃梅在南方叫做茧子花，南宋诗人浙江宁海人刘倓写过《茧漆花》：

　　清晨步上金鸡岭，极目漫山茧漆花。

　　雪蕊琼丝亦堪赏，樵童蚕妇带归家。

　　茧漆花就是茧子花。

　　南宋另一位诗人出生于浙江义乌的喻良能也写过《三月六日清明节道中》：

　　清明时候雨初足，白花满山明似玉。

　　十里春风睡眼中，小桃飘尽馀新绿。

　　作者自注：“道旁满山皆白花，问之樵者，曰此茧花也。”

　　江南两位诗人都吟唱过茧子花。到了清代，有一位叫做朱昆田的浙江秀水文人写道：

　　短鬓低鬟黑似鸦，爱他总不御铅华。

　　自从四月收蚕后，头上惟簪茧子花。

　　江南妇女在发髻上插戴茧子花，做装饰，还可以辟邪。

　　白鹃梅也叫做金瓜果。应该是指长着五条脊的蒴果，白鹃梅的嫩果是一颗颗浅绿色的小五星。

　　白鹃梅是优良的野生观赏树种，易成活，有人尝试盆植成功，庭院、小区或者是城市路篱也有栽种。

　　正说话间，花丛中飘出一位老妇，身材瘦削挺拔，道骨仙风，挽髻，青袍，云袜，十方鞋。王伯伯认识，是小五台山玉皇楼的道姑，小有名气的道教学者。寒暄，道姑稽首，站立于梁顶，开坛讲道，还真有种元始天尊说法的味儿，所不同的是讲者是站着，听者是坐着。

　　这白鹃梅，出身高贵，来自皇室，虽是没落，风骨犹存，生长于北宋朝皇宫后苑，名儿叫做龙柏。龙柏开的花，叫做龙柏花。只可惜后来金人攻破了大宋，强占了都城，劫掠了宋宫，烧毁了龙柏。

　　宋真宗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龙心大悦。在一个春风煦暖，百花盛开之时，真宗皇帝在皇宫后苑大宴群臣，席间真宗皇帝题咏龙柏，大臣们焉能不随诗附和？

　　当时的大诗人梅尧臣应制：

　　花非龙香叶非柏，独窃二美夸芳蕤。

　　苦练不分颜色近，紫荆未甘开谢迟。

　　梅尧臣是说龙柏树形若塔，树花洁白，比白色的丝绢颜色还白，紫荆花迟迟不肯凋谢，与之媲美。

　　写过“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尚书宋祁在席上也赋诗一首《真珠龙柏》：

　　彼美夜光喻，益之新甫名。

　　累累云际艳，皎皎月中英。

　　勿诮素为绚，相期隆德声。

　　宋尚书借龙柏做道场，诉说自家的冤枉。原来，真宗朝能被皇帝邀请，入苑赏花者是莫大的荣耀，“文坛领袖”欧阳修曾说“真宗朝岁岁赏花钓鱼”。然宋尚书的兄长、后“连中三元”的宋庠，这年却未被列入邀请名册，自是居家愤恨。宋尚书的诗句“皎皎月中英”，不仅写出龙柏花的洁白，更写出龙柏花的光彩炫耀。

　　明治维新时，龙柏花传入日本，叫做利休梅，用作茶室的插花。

　　道姑金口续开：“龙柏浑身是宝。龙柏的花和嫩叶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和维生素，可直接食用，或晒干后泡水喝，龙柏的花蕾可用做蒸花糕，做点心。清人戴亨一首《野茶花》：

　　塞上牧马儿，采叶调酥酪。

　　空有珍珠花，随风开自落。

　　龙柏的花苞若珍珠，也叫做珍珠花。“塞上牧马儿”采摘珍珠花的叶子晒干后当就茶，在寒冷的冬天，牛羊奶和珍珠叶茶煮在一起，滚烫滚烫的，浓酽浓酽的，抵御严寒。龙柏的叶子能够益肝明目，提高人体免疫力；龙柏的皮和根入药，能够缓解劳作过度引发的腰部酸肿疼痛。”

　　道姑言毕，众人尚未回过味来，又打一个稽首，步履轻健，消失在梁上悠悠的花径之中。

　　照相，留下美好的瞬间哪！几位爱美的同事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忘记了。于是两位美女各自摆出撩人的姿势，抖动着黄的、蓝的、红的纱巾，男士们或站或跪或躺或卧选择着最佳的角度，映衬着远处的蓝天，近处的白云，白的花，绿的叶，尽情的臭美，享受着美妙的大自然的恩泽。

　　是呀，大自然是美的，这野生的龙柏花，寂静地无私地开放在这大山的深处，就像这乡村学校的老师们，纯洁，质朴，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花样年华，无怨无悔。

　　龙柏花开五道梁，最美人间四月天。

王亚峰，西安长安人，生于“文革”之初，长在秦岭北麓。不只喜欢读书、爬山、品茶、听戏，最好教书。从事教学工作三十余年，仍初心不改。用心写作，记述生活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