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梗（小小说）

尼梗（小小说）

作者施泽会

1979年2月的南疆，春寒尚未散尽，料峭的冷风顺着孟康山岗的沟壑穿梭，吹得残存的草木瑟瑟发抖，带着几分末世般的萧瑟。就在这寒意未消的山野间，一场惨烈的战斗已骤然打响。密集的炮弹像失控的惊雷，呼啸着划破灰蒙蒙的天际，重重砸在阵地前沿，炸开的火光瞬间照亮半边天空。升腾起的硝烟裹挟着滚烫的尘土，如厚重的灰雾般顺着山脊漫过每一寸土地，呛得人喉咙发紧。震耳欲聋的炮火声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个山岗都震得颤抖，碎石与弹片在空气中疯狂飞溅，时而擦过树干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沉闷的爆炸声和尖锐的子弹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战场独有的残酷交响，死死笼罩着这片焦灼的阵地，连空气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尼梗的手掌早已被冲锋枪的枪身磨得发烫，汗水顺着指缝渗入枪身，让原本光滑的金属面变得湿滑，他却依旧死死攥着枪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沙哑的嗓音穿透层层炮火，带着久经战场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传到每个战士耳中：“跟我上！死守前沿阵地，绝不让敌人前进一步！”作为七连一班的班长，他参军三年，大小战斗经历数十场，此刻军帽边缘早已被硝烟熏得发黑，帽檐下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颊上还带着一道刚被弹片划开的血痕，血珠顺着下颌线慢慢滑落，滴在沾满泥土与硝烟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可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像山岗上顽强的青松，眼神里燃着不屈的斗志，那道坚毅的身影在混乱的硝烟中格外醒目。战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满是决绝与信赖，他们紧紧跟在尼梗身后，猫着腰在深浅不一的弹坑间快速穿梭。子弹不断擦着头盔、枪身飞过，留下“嗖嗖”的刺耳尖啸，炮弹炸开的滚烫泥土夹杂着碎石，劈头盖脸地溅在每个人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可没人顾得上擦拭，眼里只有前方的阵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守住这里，守住身后的祖国与人民。

前沿阵地的争夺很快进入白热化阶段，敌人的轻重机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子弹像暴雨般倾泻而下，打在掩体上“砰砰”作响，火星四溅，死死压制着我方进攻的势头。战士们被压在临时构筑的土坯掩体后，连抬头观察敌情的空隙都没有，只能借着掩体的缝隙艰难还击，子弹打完了就快速换弹匣，动作娴熟而果断。尼梗趴在掩体后，耳朵因炮火的轰鸣嗡嗡作响，心脏却随着炮火的节奏剧烈跳动，他紧盯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瞳孔微微收缩，耐心等待着反击的时机。终于，在一阵炮火停歇的短暂间隙，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迅速探出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战场态势，很快就锁定了关键——右侧一处隐蔽在断壁后的敌人火力点，两挺机枪交替扫射，正疯狂地吐着火舌，每一次扫射都伴随着战友的倒下，鲜红的血液顺着山坡蜿蜒流淌，染红了身下的枯草和泥泞的泥土，触目惊心。“必须立刻端掉这个火力点，否则我们根本无法推进，伤亡还会继续增加！”尼梗心中念头一闪，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转头对身旁的副班长急声说道：“你带人稳住防线，全力掩护我，我去端了它！”话音刚落，不等副班长完全回应，他便猛地抓起两枚手榴弹，快速拉掉引线，趁着引线燃烧的短暂间隙，借着一阵浓烟的掩护，灵巧地跃出弹坑，弓着身子，脚步轻盈而快速地向敌人的火力点悄悄逼近，每一步都踩在硝烟与阴影的交界处，尽量避开敌人的视线。

距离敌人火力点越来越近，只剩不到三十米时，尼梗的动作还是被警惕的敌人察觉了。一名敌军士兵从断壁的缝隙中探出头，恰好瞥见了他移动的身影，立刻惊呼一声，调转枪口瞄准了尼梗。“班长小心！有敌人瞄准你了！”身后的副班长眼疾手快，瞬间发现了这致命的危险，高声发出惊呼的同时，毫不犹豫地端起手中的步枪，扣动扳机向敌人方向猛烈扫射，密集的子弹打在断壁上，溅起阵阵石屑，试图吸引对方的火力，为尼梗争取宝贵的进攻时间。子弹擦着尼梗的耳边飞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甚至能闻到子弹高速飞行时摩擦空气的灼热气味，可他没有丝毫退缩，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的火力点，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尼梗借着副班长吸引火力的宝贵时机，腰身猛地一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突然发力，手臂用力一挥，将手中的两枚手榴弹精准地投向敌人的火力点，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两道短促而有力的弧线。“轰！轰！”两声沉闷的巨响接连传来，火光冲天，浓烟再次升腾，火力点的疯狂扫射瞬间停滞，几名敌军士兵被手榴弹的强大冲击波掀飞，重重摔在地上。可就在这转瞬即逝的胜利间隙，另一颗来自另一侧隐蔽暗堡的子弹，却像毒蛇般精准地击中了尼梗的腹部。一阵钻心的剧痛突然传来，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又似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体内疯狂搅动，让尼梗的身子瞬间一僵，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缓缓低头，只见鲜血正顺着军装的破口处汩汩涌出，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浸透了大半截衣摆，温热的血液顺着大腿滑落，滴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剧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耳边的炮火声仿佛变得遥远。但他咬着牙，死死咬住嘴唇，借着疼痛保持最后的清醒，硬生生忍住这撕心裂肺的疼痛，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战友们的方向嘶吼：“冲！都给我冲！为了祖国，守住这片阵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依旧充满力量，穿透了战场的嘈杂，传到每个战士耳中。

话音刚落，尼梗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前倒去，扑通一声摔在冰冷而泥泞的土地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泥点。殷红的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与地上的泥土、碎石混合在一起，形成刺目的暗红，像一朵绝望而悲壮的花。他的手指依旧紧紧蜷缩着，死死攥着那把陪伴他冲锋陷阵、见证过无数战斗的冲锋枪，指缝间还残留着硝烟与汗水的痕迹，枪身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仿佛还在呼应着刚才的冲锋号角，默默见证着他最后的坚守与忠诚。

尼梗的壮举像一团烈火，瞬间点燃了所有战士心中的斗志，也点燃了悲愤。“为班长报仇！冲啊！”副班长红着眼睛，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带头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决绝。战士们纷纷跳出掩体，端着枪不顾一切地向敌人冲去，震天的呐喊声汇聚成一股洪流，盖过了炮火的轰鸣。他们踏着战友的血迹，踩着敌人的尸体，冲破了敌人的层层防线，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拼杀。刺刀的碰撞声、战士的呐喊声、敌人的哀号声、枪支的射击声交织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拼尽了全力，仿佛要将心中的悲痛与愤怒全部发泄出来。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殊死拼杀，战士们终于成功拿下了孟康阵地，阵地上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硝烟还未完全散去。战斗结束后，夕阳缓缓下沉，金色的余晖穿透残留的硝烟，洒在满是弹痕和坑洼的阵地上，也温柔地映照在尼梗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为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仿佛在为这位牺牲的英雄送行，也为这片用鲜血守护的土地镀上了一层庄严而神圣的光晕。

战后，部队根据尼梗在战斗中的英勇事迹——不顾个人安危、主动请缨端掉敌人火力点、牺牲前仍坚守阵地号召战友冲锋，正式追记他三等功荣誉，并专门下发通知，号召七连全体战士向尼梗同志学习，学习他不怕牺牲、英勇无畏、忠诚履职的战斗精神。追悼会上，全连战士身着整齐的军装，胸前佩戴着洁白的小白花，在尼梗的遗像前整齐列队，身姿挺拔如松，没有一个人敢有丝毫懈怠。每个人的眼眶都通红，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最终还是忍不住滑落，混着脸上未干的硝烟味，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没有人出声哽咽，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会场中弥漫，带着无尽的悲痛与崇敬。他们默默在心中立誓：一定要继承班长的遗志，带着他的信念与期盼奋勇杀敌，为牺牲的战友报仇雪恨，为祖国和人民增光添彩，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守护好这片用班长鲜血换来的阵地，绝不辜负英雄的付出，绝不辜负祖国与人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