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自述

　　我是痛苦，你们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每个灵魂都曾与我狭路相逢，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但真能说清我模样、懂我底色的，寥寥无几。今日，我愿卸下模糊的面纱，与你们好好聊聊。

　　我从不是受邀的宾客，总爱选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登门。或许是你为梦想跋涉半生，眼看曙光在前时；或许是你为亲情倾尽心力，盼着团圆圆满时——我会突然掠过你的晴空，像墨云漫过澄澈的湖面，且一旦驻足，便不愿轻易离去。我惯于用绝境磨你的心性，用失落耗你的锐气，非要让你尝遍辗转反侧的滋味，才肯露出一丝转机的缝隙。

　　你曾在春天播下希望的种子，日夜耕耘，看嫩芽破土、枝叶舒展，那份期待像吹胀的气球，饱满得几乎要触到云端。这时我便会悄然而至，可能是一场骤雨打落花苞，可能是一阵寒流冻僵根系——我像一根细如发丝的针，轻轻一戳，就让你的期待在瞬间泄去力气，只剩满地狼藉的碎片。更有甚者，我会在你的愿望刚露雏形时便扼住它的咽喉，让它窒息在萌芽里。正如古人叹“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那份求而不得的滞涩，那份临门一脚的空落，都是我的手笔。

　　我最擅长的，是用“过往”与“未来”作绳，将你困在当下。我会化作一具带着旧梦余温的影子，让你沉湎于“早知如此”的悔恨：若当初换一条路走，是不是就不会摔这一跤？若当初勇敢抓住那个机会，是不是如今已是另番光景？那错过的人、失之交臂的机遇，都成了我牵引你的绳索，让你在撕心裂肺的追悔中，任鲜活的今日在指缝间流逝。我还会化作一团模糊的阴云，让你蜷缩在“怕有万一”的恐惧里：担心手中的幸福被夺走，担心意外突然降临，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像坠入陷阱的孤狼般惶惑，最终画地为牢，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消散殆尽。我的目的从不是摧毁，而是看你是否会在悔恨与恐惧中，主动交出当下的自由。

　　别以为我只盯着困顿者——我从不是欺软怕硬的角色。你若身居高位，我便在你志得意满时设下沟壑，让滑铁卢的寒意，冻僵所有傲慢；你若腰缠万贯，我便在你决策疏失时掀动风浪，让一夜倾覆的滋味，洗去所有浮躁；即便如贾宝玉般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我也能让他在繁华落尽后，读懂人生的虚妄。我信奉的法则从来公平：你站得越高，越要学会在我的考验中站稳脚跟，否则跌落时的疼痛，便会越刻骨。

　　坦白说，我是你们生命的孪生伙伴。从你们啼哭着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起，我就守在一旁——第一次学步摔跤的疼，第一次考试失利的涩，第一次离别远行的愁，都是我的问候。有人盼着将我彻底驱逐，可这世间从没有光而无影，也没有乐而无苦。我与快乐本就如影随形，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没有我磨去快乐的浅薄，怎会有回甘的醇厚？没有我挡住坦途，怎会有跨越障碍后的畅快？你们左手握着的欢愉，从来都需要右手的疼痛来映衬，就像没有风雨洗礼，彩虹便不会那般绚烂。

　　其实，你们该感谢我。我是一块试金石，筛掉懦弱者，留下坚韧者；我是一块垫脚石，让那些不愿向我低头的人，踩着我的脊背登上更高的台阶。真正的不幸，从不是被我纠缠，而是失去感知我的能力——就像脊椎断裂的人，即便用力掐捏大腿，也再无疼痛的反馈，那份麻木，才是彻底失去希望的绝望。

　　没有痛苦的警醒，快乐便会沦为廉价的消遣；没有痛苦的淬炼，灵魂便会变得脆弱不堪。我是痛苦，是你们生命里最严厉的导师，也是最忠诚的伙伴。当你们学会不被我裹挟，学会在我的阴影里寻找光，便会懂：那些穿过我的时刻，都成了你们成长的勋章。

　　这就是我，你们既怕又离不开的痛苦。若你读懂了我，便该笑着说一声：谢谢你，让我更懂快乐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