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无底洞的人，再也出不来了

桃花渊南岸的宁寨村，二十来户人家中，要数宁可财夫妇最是“有名”。宁可财年方七十五，精神矍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刚六十。而他老伴胡利英却活脱脱像八十老妪，弯腰驼背。这对夫妇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人，也是出了名的狡诈人。

他们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宁以赖，和一对双胞胎女儿宁彩云、宁彩霞。孩子们长大后各自成家，却演绎出一场让人唏嘘的家庭剧。

大儿子宁以赖，人如其名，是个“依赖”主。从小娇生惯养，懒散成性，怕人议论，索性带着老婆孩子跑到浙江打工去了。这一走三十多年，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专搞些投机倒把的小买卖，钱不够了就打电话向父母诉苦要钱。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准时回老家，吃喝玩乐过完元宵节拍拍屁股走人，农忙时节从不回来帮忙。宁可财夫妇省吃俭用，晚上不舍得开灯，一天只吃一顿饭，长年舍不得花钱买肉，眼巴巴盼着俩女儿送吃的来。

两个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明里暗里帮衬父母：过节送礼送钱，平日送米面粮油；父母生病，她们放下自家事全程陪伴，医药费全包。而这时，远在浙江的宁以赖顶多打个电话问候几句，钱的事只字不提。邻居韩振东笑言：“宁以赖这是要等父母驾鹤归西之日才肯真正回村呢！”

时间一长，宁可财夫妇悟出了门道——应该把女儿当成“财源”。于是，想方设法让两个闺女送钱送物，连邻里人情往来都叫两个闺女去打理，水电费也假装没钱让女儿交。村里人私下议论，把这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最让人咋舌的是，宁可财中风后行动不便，胡利英走路颤颤巍巍，却不愿把家里十多亩地流转出去，嫌别人给的钱少，硬要两个女儿负责耕种。两个闺女苦不堪言，自家事都被耽误了。大女儿宁彩云家离得近，种田的事基本全摊给了她。劳累不说，还得搭上种子、化肥、农药、犁地收割的钱。等庄稼卖了，钱一分不少全进了宁可财口袋，宁彩云想讨回搭进去的钱，憋红了脸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日子平凡过，世事改变人。老三宁彩霞渐渐动了歪心思——总是拿小恩小惠“打动”姐姐，让宁彩云直面应付父母无尽的索取。宁彩云心里跟明镜似的，却碍于亲情羞于拒绝，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

宁彩霞工于心计，仗着老公是县城交管局副科长而趾高气扬，对姐姐和哥哥也常常颐指气使。她清楚娘家父母的小算盘，却偏偏惯着他们，因为她不在乎那点钱——不过是老公一两次收礼受贿就能填补的事。

但对宁彩云来说，情况就不同了。她家开了间小卖部，因对面有家商超而经营惨淡，家里主要靠老公梁山伯外出打工赚钱。宁彩云曾因腿部静脉栓塞住院，血管里放了滤网支架，医生嘱咐不能干重活。她住院时，宁可财夫妇来看了一眼，丢下四百块钱就走了，后来宁彩云又把钱退给了父母。宁彩云家里什么情况呢？老公梁山伯在外地打工，家里里里外外全靠自己一个人忙活，再加上她小女儿在县城上高中需要照顾，孙子刚出生半年也需要照看，根本抽不出时间顾及娘家父母。宁可财夫妇心知肚明宁彩云的处境，却装作糊涂随意折腾旧病可能复发的闺女。

按理说，宁以赖的老婆张玉梅应该在家照顾公婆，可她借口要照看孙子孙女，硬是把“包袱”甩给了两个小姑子，从不想想她们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有自己的家庭。

扎心的是，宁可财、胡利英依赖女儿不说，还绞尽脑汁算计女儿，而两个女儿碍于亲情有苦难言。尽管如此，大女儿宁彩云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她心里，为了父母在所不惜，哪怕舍去性命也无所谓。

她似乎忘了，早年谈婚论嫁时，宁可财夫妇曾逼她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五六岁的离异乡镇干部——那时宁彩云刚满十八岁，想到要跟一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人生活，心里既憋屈又恶心，最终以死相逼才作罢。这事让宁可财夫妇痛心不已——那离异男许诺的十万元彩礼，在九十年代初简直是天文数字！

世间事就是奇怪。宁可财夫妇煞费苦心算计女儿且依靠女儿、宁以赖对父母不闻不问、两姐妹牵挂父母特别是宁彩云心甘情愿全身心投入，这一切似乎都习以为常，理所当然，见怪不怪似的。

然而，宁彩云和宁彩霞的丈夫提出了疑问和不满。宁彩云的老公梁山伯反应尤其强烈：“闺女照顾娘家父母理是应该的，也是美德，但凡事应该有个‘度’，无底线无休止的付出确实不应该！”为此，宁彩云与老公吵架理直气壮，指责梁山伯不懂感恩父母，梁山伯一时惊愕语塞。

宁彩霞老公许明华也提出质疑，告诫宁彩霞把握好分寸，还说了句深邃幽默的话：“你娘家就像西游记里金鼻白毛老鼠精‌的无底洞啊！”之后对老婆的所作所为便装作不知道。其实许明华心里清楚，最受累的是大姨子宁彩云，自己老婆只不过动动嘴，跑腿的全是宁彩云。

宁彩云与梁山伯的矛盾终于升级，梁山伯动手打了宁彩云一记耳光，希望打醒她，并语重心长地开导：“不要沉迷于‘愚孝’，这实质是被娘家人利用！他们丧失了理智抛却了亲情，把你当仆人看待，说难听点就是把你当作拉磨的驴使！”

出乎意料，宁彩云向妹妹宁彩霞哭诉委屈。宁彩霞心中暗喜，怂恿姐姐闹离婚，再找个有钱人改嫁，说什么“跟着梁山伯受苦受累受穷受气，不如委曲求全找有钱人，只要有钱，又老又丑有什么关系”。

宁彩霞为何如此使坏？因为姐夫梁山伯早就看出端倪，直言不讳地指出岳父母、大舅哥和小姨子的做法欠妥，有合伙坑害宁彩云及自家的嫌疑。无处诉说的梁山伯在一次朋友聚会时，酒后吐真言，这事后来传了出去。因此，宁彩霞怀恨在心，宁可财夫妇及其儿孙也对梁山伯不满。如今抓到机会，宁彩霞岂会放过？

她一边劝姐姐尽快离婚，一边暗中帮姐姐物色新姐夫。其实宁彩霞心中已有人选——邻居王飞雄，某上市大公司驻县城办事处负责人，财大气粗。王飞雄贪恋宁彩霞美色，用糖衣炮弹打开了她的心门，两人关系暧昧。半年前，王飞雄的三婚妻子因车祸去世，他便经常到宁彩霞家串门。宁彩霞担心纸包不住火，怕老公发现自己与王飞雄的不寻常关系，一直寻思对策。这下好了，机会来了——让姐姐离婚嫁给王飞雄，既免奸情暴露，又能让王飞雄满足娘家父母的虚荣贪婪之心，资助哥哥宁以赖一家人。

宁彩霞心思缜密：姐姐与自己容貌相当，虽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王飞雄一定喜欢，这样自己与王飞雄更有机会缠绵。

宁彩霞的老公许明华不是呆子，早就看透妻子那点出息。暗地里，他悄悄收集证据，一旦时机成熟，就要让宁彩霞扫地出门，带着她那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儿子离开……

许明华与大姐夫梁山伯很少沟通，一是两人地位和三观不同，没有共同语言；二是最近七八年间梁山伯不再去老丈人家，碰面机会更少。想当初，每逢过节，梁山伯总陪宁彩云回娘家，不但带礼品，还带上烟酒肉菜。宁彩霞与姐姐约好，老公许明华一同相伴。宁可财夫妇笑得合不拢嘴，摆上宁彩云带来的烟酒肉菜就开席。因为带来的肉菜都是烹制好的，不需再忙活。然而这难得聚会常常不欢而散——胡利英边吃边含沙射影嘲讽梁山伯，喋喋不休，就算幼童都明白她的意思。许明华与梁山伯面面相觑，相视苦笑。后来，梁山伯不再陪妻子去岳父家，改由儿女陪同前往。所以，两个连襟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毕竟与梁山伯风风雨雨走过三十多年，说要离婚，宁彩云彻夜难眠。一是夫妻感情难以割舍，二是孙子已经四五岁，三是自己马上五十岁，岁月磨砺，早已没了激情。妹妹的说辞让她有些心动——找个财大气粗的人，毕竟可以资助娘家人，自己倒无所谓。宁彩云内心矛盾，正如妹妹所说，趁现在与老公僵持，离婚是大好时机，“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事情似乎没有转机了。在宁彩霞的运作下，宁彩云与老公离婚的事愈发不可收拾，因为宁可财夫妇也加入怂恿宁彩云离婚的阵营。对宁彩云而言，娘家父母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夫妻感情、子女、孙子，都成了过眼浮云……

宁寨村的这个农家故事，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亲情与利益的纠葛。当孝顺变成“愚孝”，当亲情变成算计，家的温暖又在何方？宁彩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的选择，将决定余生的走向。（文｜诗哥杜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