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库 >> 散文   

逝者如斯

作者:胡庆魁 阅读:609 次更新:2021-12-30 举报

是童年那顽皮的浪花溅湿我的衣?翠鸟的呜叫依旧那么尖锐急促;打脚背滑过的白刁鱼像过去那般轻柔;从河面蹦起的小虾还是那样伶俐敏捷——涨水了呵,故乡的松滋河!

    时光像眼前鼓着泡泡的河水,流呵流。倒回三十年,光腚趴在这片沙滩上的我,浑身涂了铠甲般厚重的河泥,向河里一滚,再一滚,将河面撕开一个个大窟窿。趟着水,高一脚低一脚,麻花鱼挠得肚皮痒痒,一笑,鼻头吃水,酸溜得直淌眼泪。猛然用胸脯拥着水朝滩上一扑,水漫过后,留下一尾伸嘴缩腮的翘嘴白——这傻家伙!谁要你哟。得,打个水漂吧,怎么一头就扎进水里了?

    那年游过河,从这儿下的水吧?那时滩要陡些,没这平缓。风好大,浪好高,岸上人说,伢子脑壳像半拉西瓜皮,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在地里割谷子的父亲闻讯扔了镰刀,撑条撇子船赶到河心,拿根竹篙丢给我。我死犟,高低不肯上船,父亲只好下水陪我游。一摸到河坎,我就瘫了条,也不知在水里如何有力气伸胳膊踢腿。父亲背我回家,扔屋檐下,铁青着脸,找了根桑木棍子,我心想这回躲不脱了,屁股紧紧张张地都做好准备了,父亲却不动手。以后见人说:“我大伢子八岁就游过松滋河了!”

    1969年夏天,长阳、宜都一带起山洪,河水来得邪门,一眨眼涨一寸,小伙伴们追着浪头捡浪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裹着褐色的泡沫漂过来,大家争着抢上去,一摸,粘拉巴唧,不对头哟,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一大块沥青!前胸后背糊了好些。躺这片沙滩上,你给我刮我帮你抠,越弄越多,一个个阎王殿逃出的小鬼样,不敢穿衣服回家。挨天黑家长找来,又好气又好笑。外婆用浸了草木灰的碱给我洗了一遍又一遍,没用。找学校老师借了香胰子,使劲儿地擦,也没用。又削了细竹片下法地刮,皮都要整脱,硬是不掉。罢!只得每个黑点上贴块橡皮膏药,这才穿衣服上学。后来不知怎么自个落了,想来是被正在发育的身体消解了。

    我轻轻合上眼,一片訇然激起的水花四溅。那只江猪江豚)就是在这里束手就擒。对了,八月秋凉,我们沿江拉网,忽然隔壁癞儿指着像片桡叶伸出水面的黑东西喊道:“那是么子?”我一看认得,江猪的尾巴!这苕家伙么样摸到死沙窝里来了?一定是退水没留意,搁这儿没法子。伙伴们好欢喜,马上抻开网,用劲拍打着水,大声鼓噪着围过去。江猪很厉害地喘着气,青色的背脊一起一伏,水桶般粗的腰身扭来扭去,无奈水太浅它施展不开。大家发声喊,把两三百斤重的江猪掀上了岸。江猪肉像豆腐,刀过肉拢来,油吱吱地朝上冒,不能吃,湾子里乡亲你一块我一块地切了去炼油治烫伤。至今老屋虫蛀过的房梁下还悬着那只盛江猪油的瓶子。

妻和儿子在那边踢着水。我走过去,告诉他们一些童年故事。我说我这一生十分之七的欢乐留在这片沙滩了。儿子听了拍手惊叹:“光腚?怎么不穿游泳裤?”又说:“江猪就是江豚,国家保护动物,咋没人起诉你,爸?”

我无答。浪花卷着儿子嚼过的香口胶远去了。岁月流逝,在我的生命里,我抛弃了什么又抓住了什么?

((首发1992年8月1日《湖北日报》)

朗诵

添加朗读音频链接后,文章标题后可显示播放按钮。

评论[0条]

更多>
内容 作者 时间
  • 注:评论长度最大为100个字符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