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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城忠魂

作者:胡庆魁 阅读:949 次更新:2021-12-27 举报

        题记:

      采访中,记者一次次被人们的深情回忆所感染,情不自禁涌出的热泪打湿了手中的采访本。总有一种精神让人感动,这次感动我们的是一位已经逝去的黎族警察对党和人民的无限忠诚。

 

 

              鹿城忠魂

 

  一杯清茶,搁在余玉全的遗像前。刚换过水,几片青青的茶叶在淡绿色的茶汤中浮沉。老余的妻子黄秀珍说,老余爱喝茶,但平常没功夫,顾不上泡,总喝白开水,现在——黄秀珍擦了擦脸颊的泪水——有时间喝了,我天天给他预备……

  茶杯旁放着余玉全生前用过的水烟筒,就是海南陵水、三亚一带农村常见的那种,竹质,黄色,一米左右长,像吹火筒,筒里盛着水,一抽里面咕咕地唱歌。这样的水烟筒,老余有四五根。黄秀珍把烟筒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说,老余为省钱。有人曾提他意见:大小是个领导,抽水烟,呼噜呼噜,多不雅观!以后他人前抽红梅,每包5元,得便照样抽水烟。一斤烟丝四五元,能抽好几天呢。

  清茶氤氲,浮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海南四月的阳光,照着老余的遗像。老余的国字脸上漾着微微笑意。有人进屋了,我听见一阵低声的抽泣。黄秀珍说,老余走后,经常有人来看望,有时一来十几人,屋里待不下,就站在楼道上。大多叫不出名姓。

 

 

面对复杂情况老余指挥若定,群众听他的,关键在于他把群众当亲人,真心实意为群众谋利益,不然,群众哪会“买他的账”!

 

  三亚市公安局长王少山告诉记者,不是人去世了说好,老余生前就是先进、模范,是三亚公安的一面旗帜。有句话,墙内开花墙外香,老余不是,老余是墙内墙外都香。王局带我到余的办公室,镌刻着老余姓名、职务的工作牌刚擦拭过,几滴晶莹的小水珠在牌上闪着光。橙色办公桌上32本不同式样的小本码得整整齐齐。王局说,这是老余的工作笔记,从进入公安队伍的第一天——1974年6月17日,一直记到他倒下的前一天——2003年12月30日:“30日晚,审讯高某,突破。”不少纸页被烟熏黄了,有的被汗水濡湿后起了皱折,有几只蚊虫粘在上面。我想象在蚊虫飞舞的灯光下,余一边吸着水烟,一边挥汗如雨写笔记的情形。我读着老余29年风雨兼程,读着顽强与坚韧,读着忘我与奉献,我从密密麻麻的10多万字里读出了两个字:忠诚。

  羊栏镇委杨少文书记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泰国风情主题公园“爱心大世界”,投资2·5亿元,是中、泰合作的大型项目。项目所在地——大兵村部分村民以种种借口多次阻挠,5次开工5次受阻。前年6月5日上午再次动工,300多名村民围攻,打伤了在现场做工作的副镇长,引起省市领导关注。谁来破解这一难题?杨少文想到了老余。这时老余调市里已5年了。与局里说,王少山局长问:老余能搞定?杨少文答:他准行!王局点点头,拨通了余的手机。这些年遇到复杂的案件或是急迫的事情,老余经常是局领导的“首选”。得到命令,余玉全搁下手头的活儿,率领工作组马上赶到现场,凭借熟悉情况的优势,几天就查清了是该村董某作怪,没有董的煸动和操纵,事儿闹不起来。擒贼先擒王,7月19日董某被抓获。没料到,董的亲属纠集300多村民追上来,要求放人。情况危急!老余当机立断,将董某转移,他自己却冒着危险返回群众中。

 “我是老余,有话跟我讲!”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拦住了人群。众人定晴一看,是老所长余玉全。面对被谣言挑起来的群众的怒火,面对木棍菜刀和扁担,老余镇定自若:“建‘爱心大世界’是好事是坏事?谁心里不明白?别的不说,就说公园建成了,游客一来,做生意的机会不也跟着来了!就是卖几串贝壳也会有碗饭吃吧!”他提高了声音:“乡亲们,钱不烫手!”人群开始后退。老余突然话锋一转,黑红的脸膛变得异常严肃:“但是,煸动闹事违法,违法了就得抓,这不是和谁过不去!”凭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和很高的威望,一场冲突被制止。接下来,他领着市里的工作组,深入农家教育疏导。道理讲透了,群众醒悟了,阻力消除了。7月23日,全村男女老少敲锣打鼓,欢欢喜喜地参加了工程剪彩。当晚,村民特意宰了头小牛,请老余和工作组的同志喝酒。

  面对复杂的情况老余指挥若定,王局说,不仅因为他是少数民族干部,与群众搭得上话,知道群众难处在哪,心里想啥,关键还在于他把群众当亲人,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益,不然,群众哪会“买他的账”!

  回辉村民刘明跃家人多,老屋住不下,94年起新房,事先没计算好,盖一半没钱了,一家人挤在又破又旧的老屋里,刮风下雨,苦不堪言,而且房子随时可能倒塌。老余跑了四五天,帮助筹了4000多元,加上自己的1000元送到刘明跃手上。房子建好了,刘明跃紧握老余的手热泪盈眶。崖城城东管区村民陈运华,退伍后因车祸致残,生活困苦,老余经常接济。96年开学,陈的四个孩子交不起学费,面临辍学,老余悄悄为孩子交了学费。城西村黎光璧四兄妹,90年母亲病故,99年父亲去世,雪上加霜,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经常向邻居借米度日。老余见黎家如此光景,心里很难受,便隔三差五地给四兄妹送米送油,还给钱,有时50元,有时200元。老余深知,如此下去不是长法,输血不如造血。2002年8月,他想方设法借了3000元钱,鼓励黎种青瓜。黎不懂农事,整地、育苗、种植、施肥、治虫,老余顶着日头,在田间手把手地教。瓜要熟了,有人盯上了,没事在瓜地周围转悠,晚上得守夜。瓜地靠近坟地,黎胆小,老余陪着在瓜棚睡了几晚,把黎的胆子练大了才丢手。黎当年就挣了一万多元。多年来,黎光璧管老余叫“干爹”。

  老余去世后,黎光璧到老余家,为“干爹”准备后事。4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到余家。房门一打开,黎惊呆了:陈旧的家具,过时的电器,老余家人简朴的衣着……想起多年老余的慷慨相助,黎光璧不由泪流满面。

  如果老余还活着,人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做了这么多好事!

 

哪怕是钢铁也有断裂的时候,老余是病死的,更是累死的!将“冠状A动脉供血不足”的诊断书揣口袋里,余玉全该干嘛还干嘛,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我在三亚访问了老余的十几名战友,他们对我说,老余是病死的,更是累死的。

  崖城派出所冯春海所长向我讲述了老余生命的最后23天。

12月7日,崖城北岭村委会落基村发生群体械斗,4人重伤,若不迅速采取措施,将会酿成更大的流血事件。市局连夜成立12·7专案组。谁来任组长?王局点将:余玉全。老余当天带着专案组进驻落基村,投入紧张的侦破工作。

  案子刚有了些眉目,12月9日晚9点,西区雅亮发生一起命案。在落基连续工作一昼夜,眼都没合的老余,正准备和干警在路边小店吃点东西,饭菜刚上桌,手机响了,市局指挥中心命令:立即出警!雅亮是三亚最边远的山区小镇,距市区70公里,山高路险,道路崎岖。一位年轻干警提议:余队,吃了再走吧?老余说:不行,哪怕早一分钟到现场!看着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大家只得嚥着口水离去。老余吩咐买了些方便面,一边赶路一边啃得津津有味。一小时赶到现场,勘察、分析,很快锁定犯罪嫌疑人马忠孝。马上抓捕!可扑了空。老余决定在马可能经过的路边草丛中蹲守。海南12月的天气,蚊虫不见少,山风却特别凉,冻得人直打哆嗦。王维敏掏出烟,太困了,想抽一支,又怕暴露目标。王维敏把烟凑在鼻子前使劲嗅着。老余把身上单薄的警服裹了裹,轻声对王说:案子了了,我陪你抽个够!这时晨曦初露,目标仍然没有出现,山道上不见人影。大家手上脸上全是虫子咬的疙瘩,又饿又困又冷,警服早已被露水打湿,拧得下水来。

  中午12点,发案23小时后,马忠孝被抓获。这时,法医王裕君见老余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便说,你心脏肯定有毛病,上医院查查吧。老余连忙摆手:没事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12月11日凌晨2时,马岭镇黑土村又发生一起凶杀案,余从审讯室出来,没喘上一口气,用凉水冲了把脸,便驱车赶到马岭,待抓到犯罪嫌疑人,返回天涯派出所时,已是凌晨4点,他累得实在支持不住了,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又起身往外走。王维敏问:去哪儿?余含糊地应了声。可10分钟过去了,余没回,又过了10分钟还没回。宋顺勇副局长准备审讯,到处找,谁知老余在门外枇杷树下的石凳上睡得正香,冬夜的寒冷、虫子的叮咬全然不觉。王维敏问:“叫醒他?”宋副局长摆摆手,示意王回屋抱了床棉被给余盖上。第二天早上7点,老余又匆匆赶回崖城,他惦记着12·7案。从接手雅亮案到侦破马岭案,57小时,老余只在枇杷树下“猫”了两个多小时。

  我在天涯派出所看见了那棵曾为老余遮挡露水的海南枇杷树,新叶微红,刚刚绽出,夕阳映照下,像开了一树灿的花。

  持续20天艰苦缜密的侦查终于有了结果:12·7案是落基村一伙黑恶势力所为,该地区历年发生的10多宗刑事案皆与其有涉。27日早上6时,老余一马当先,率领近百名干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抓获13名犯罪嫌疑人。每次抓人,撞门冲房的事,老余总要抢在最前面,他的理由:我比较有经验,还是我来吧!在现场指挥的王局见老余一脸倦容,关心地说:这段你太辛苦,无论如何要休息一阵。是不是要我下命令?老余连说:身体没问题,身体没问题。上午9点,老余主审主要犯罪嫌疑人,由于团伙性犯罪,嫌疑人之间沾亲带故,相互隐瞒包庇,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守口如瓶,又是几天几夜连轴转,案件突破。

12月31日,老余生命的最后一天。上午研究抓捕方案,下午1点半,在小店吃便餐,饭后继续。大约3点,专案组的同志见他大汗淋漓,劝他先躺躺。老余说:“不要紧,也不是第一回了。只要睡一觉,又是明天的太阳!”瞧,他还在幽默呢。他用手背擦了把汗,朝头上倒了些风油精,继续工作。3点半,老余说话的声音渐小,突然头一歪,1·74米高、体重180斤的身体慢慢滑倒在椅子上。在场的同志急忙送他到崖城卫生院。冯春海拉着老余的手,不停地喊:余队,醒醒,醒醒呀,你不会这么倒下的,你不要吓唬我们呀!医护人员全力抢救无效,3点48分,老余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哪怕是钢铁,也有断裂的时候,老余的生命在49岁时划上了记号。再过几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将敲响,但老余听不到了。在2003年的最后一天,老余突发心肌梗塞,永远离开了我们。

  负责抢救的崖城医院医生杨求保说,老余这病,只要注意休息,就是正常工作也不会走得这么快。2003年8月10日,老余办案时晕倒,河西区卫生院诊断为“冠状A动脉供血不足”,建议到市医院治疗。他将诊断书揣口袋里,该干嘛还干嘛,没向任何人哪怕妻子吱一声。妻子清理遗物时才发现。11月20日,余感到周身乏力,胸闷,悄悄到市医院做了心电图,医生告诫:不要再工作了,好好休息,好好治疗。否则后果难测。然而一出医院大门,他将病历塞进裤袋,又投入紧张的工作。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啊!他没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也没给自己治病的时间。

 

蒲金山对女儿说:“一辈子记住,没有这个人就没有蒲家的今天!”聋哑人冯家妹指着一堆金黄的烟丝比划:“这是大哥爱抽的,我给他留着。”

 

  得知老余去世的消息,回辉村回族老人海吉也失声痛哭:“真主啊,余所长可是好人啦,为什么让他走?我又老又不中用,主啊,让我替他吧!”老人按照穆斯林的风俗,为余祈祷超度,求主保佑,让余在天国得到安息。老人怎能忘记,老余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体贴他和三位孤寡老人,每逢节日都要带着油、米看望,每次都要送上慰问金。老人生病,他自个掏腰包送老人上医院。夏天到了,他给老人送竹席,冬天送厚厚的被褥和御寒的冬衣。离开羊栏后,他仍然经常抽空去串门,嘘寒问暖。年过90的回族老人李显士,至今不知给他送米送油的姓甚名谁,有人问起,他说是“解放军”(老余常着一身警服)。余玉全用火一样的热情温暖了风烛残年里几颗孤独的心。

 “老余是我蒲家的恩人!”蒲金山握着笔者的手,说起老余眼睛湿湿的。我们坐在蒲金山三层小洋楼的大厅里交谈。蒲说,房子花了40万,前年盖的,自家住也是家庭旅馆。地儿紧挨天涯海角风景区,你要是节假日来,客房挤得满满荡荡,男腔北调那才叫热闹。读者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位10分钟里连接5个手机电话的老板,5年前曾是回辉村最著名的吸毒者,两个弟弟也跟着吸。他爹蒲瑞雄辛苦几十年挣下份家业,光银行存款就有几十万,被儿子们吸得精光。强迫儿子戒毒,木棍都打断了5根。金山说:“我爹气得要死。老余来了,我爹说,你要是把我儿子的毒戒掉了,我、我们家就是你的奴仆了!”余玉全感到问题严重,取得村镇干部的支持,他东奔西走,八方求助,筹建了“回辉村青年教育学校”,收治了30多名吸毒青年。由于毒瘾太深,蒲家兄弟多次反复。余不灰心,每次兄弟仨出来犯了瘾,都强行送回学校。想起不堪回首的那一段,金山摇摇头说:“毒品那玩艺,哪怕沾一次也难脱身,能深入你骨髓里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天底下没有比犯瘾更难受的事了!我死的念头都有。我几次威胁老余,你要是再抓我去学校,我就一刀砍死你,再砍死你全家!老余说,只要你砍不死我,我就一定把你的毒戒掉!这后来他便在民间找偏方,还帮我承包了一段土方工程。他说,你那颗染毒的心,只有汗水能冲洗干净!”终于,金山97年底与毒品彻底拜拜,两个弟弟也于98年戒毒成功,走上了勤劳致富的道路。老大当工头,搞建筑工程;老二老三与父亲开了间旅游工艺品商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99年10月老三结婚,老余自告奋勇,为前来贺喜的汉族朋友掌勺。我端详着大厅富有回民族风格的装饰,金山拿出珍藏的一张海南日报,指着老余的照片对11岁的女儿说:“记住,一辈子记住,没有这个人就没有我们蒲家的今天!”

  也是回族的镇委杨书记告诉我,回民族特别重信重义,2001年老余提议建镇青少年戒毒基地,蒲家感念老余的恩情,一次捐出30万元。杨说:“蒲瑞雄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余去世后的一天,崖城镇一名叫冯家妹的聋哑妇女在丈夫陪同下,手持市报关于余玉全的报道来到三亚,她指着报纸比比划划,向行人打听公安局的地址。她说她要把“大哥”多年帮助她的事儿说给局领导。冯家妹自幼聋哑,家境贫寒,年少时村里一伙小混混经常欺负她,拿她开心。74年老余当上了崖城派出所民警,有人反映冯的情况,老余很生气,找来几个小混混,狠狠训了一顿,并宣布认冯家妹为妹妹。警察的妹子,谁敢欺负!从此,哑妹脸上有了笑容。以后的日子,老余经常省下钱物资助她,少则几十元,多则一二百元,并扶持她嫁人成家。99年,哑妹与丈夫打算在农贸市场摆个烟摊,可一打听,一年工商税费差不多得4000元。老余如实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免除了哑妹部分费用。哑妹2000年建新房,钱不够,吊吊打打,几个月还没完工。遇上刮台风,房子被水泡了三次。一来风雨,夫妇俩抱着孩子到处躲。那时余早已离开崖城,一次下所时发现了,马上给妻子打电话:到银行取2000元。妻子在那头问:做什么用?老余说,有个聋哑人,很可怜,要帮一下。这事老余倒下的那天哑妹才与丈夫说。哑妹说,“大哥”不让讲。如今,房子早已建好了,她还来不及报恩,恩人却永远地去了。哑妹长跪在“大哥”遗体前,抓着“大哥”冷冰冰的手,守了一天一夜。每逢农历初二、十六,哑妹夫妇都要按照当地习俗,在余的遗像前烧上一炷香,点燃他生前常抽的水烟筒。

4月2日,崖城农贸市场,哑妹夫妇在烟摊前忙活。摊上有十几堆烟丝。哑妹的丈夫叶金泉告诉我,烟丝买进4元5,卖出5元5,每斤赚1元,一天靠长有20元收入。看得出他们很满足。哑妹从一只精巧的皮包里摸出个小本,打开,会说话的大眼示意我看,上面是“大哥”亲笔写下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余玉全,88128852。她指着一堆金黄的烟丝比划:这是“大哥”爱抽的,我给他留着。泪水顺着她清秀的脸庞淌下。

 

 

老余十分简朴但极其“干净”地生活着。面对送上门的钱财,他说:“那些脏东西不能要!”老余遗物里有一双值5元钱的塑料凉鞋,他就是穿着这双鞋上路的。

 

4月3日上午,笔者再次走进老余的家。房子是黄秀珍单位92年分的,不算小,将近100平方,但有些旧有些破了。一家6人,老余夫妇,一双儿女,老母亲,五十多岁尚未成婚的聋哑哥哥也与他们住在一起。98年市局曾建房,凑不够10万元集资款,老余让了。在这个可以说贫寒的家里,除了一台彩电,就再也没有入眼的东西了。91年买的冰箱绿色外壳已经发黄,腿有些瘸了,摇晃晃的站不稳。家具是12年前买了木料请人加工的,油漆剥落,底子都露了出来。拉开吱吱作响的衣柜门,整洁干净的衣服里没有几件价格超过百元的。

  老余的工资每月1700元,黄秀珍在市林业公司工作,单位效益不好,只发400元生活费。女儿打零工,儿子读大学。夫妻俩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已很勉强,还要时常接济一些困难群众,日子的清苦可以想见。

  我在老余的遗物里见过一双值5元钱的棕色塑料凉鞋,他就是穿着这双鞋上路的。他爱抽烟,下了狠心戒不掉,有可能总抽水烟,水烟便宜。99年,为方便工作,支队配给他一台旧兰鸟,开起来像牛车跑。支队每月发120元包干费。他管着西线一大片,油门一踩就是几十公里,哪里够!只有自己贴补。清理遗物时发现,老余没有报销的修车费和油票就有8100元!他从未声张,谁也不知道。

  有位刚出校门的民警到余家看了一次,感慨不已:警察生涯29年,竟然清贫到这个地步,真没想到!

  应该说,老余手中有权,多年的派出所长,刑警副支队长,求他办事的人也不少,如果他动动心思,为自己谋点利益并非难事。但他清廉自守。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给老余送钱送物——没门。有一回,某人不知怎么摸上门来,提了不少高档礼品,还奉上一个鼓鼓的大红包,求老余高抬贵手,把案子“大化小,小化了”,老余大怒,“你一定找错门了!”他两颊发红,双眼圆睁,毫不客气地把人“请”出门外。一些人看中他手中的权力,邀请他合伙做生意赚钱,种芒果、养鱼虾,或是开美容院茶艺馆,一位说得很明白:啥事不要你做,挂个名就行!老余笑问:如果我脱下这身警服呢,还要不要我挂名?

  他不止一次对妻子说:“我是个执法者,执法要干净,那些脏东西不能要!”

 

2005年清明节,三亚红沙墓园。到老余墓地祭奠的人络绎不绝。人群中有很多穿警服的,那是老余生前的战友。不少裹白毛巾的,可能是回族群众。一位老人牵着小孙子的手,低头说着什么。羊栏、崖城的农民赶了几十里路来看望“阿全”。冯家妹给“大哥”送来了精心挑选的烟丝。她激动地打着手势,说“大哥”是好人。一群少先队员将一束束野花供奉在墓前。

  见了我,冯所走过来,指着一群正在鞠躬的年轻人告诉我:崖城龙港的,过去打群架,几十人上阵,打得头破血流,打遍七里八乡。老余去治住了,治得他们服服帖帖,而且一个个改邪归了正。你看,那个高个穿白衬衫的,叫郑志华,绰号“大眼华”,当年就是他领头,胆又大,不怕死,现在是龙港居委会治保主任,98年入的党。

  墓地四周的青草已经长出来了。碑还没有立。黄秀珍带着儿子、女儿,还有老余的聋哑哥哥,久久地、久久地立在清明的小雨中。儿子像他爸,黑红脸膛,高大壮实,理想是当一名“像爸一样的好警察”。

  蜡烛忽闪着,泪快要流干了,纸钱早已化为灰烬。

  走出墓园,我想起老余生前常对手下说的一句话:“你要是把老百姓,无论黎苗回汉,都当成自个的父母或兄弟姊妹,我不相信,有什么事会办不好办不成

 

[余玉全简历]

余玉全,海南陵水黎族自治县人,黎族,1954年2月出生,1974年参加公安工作,历任崖城派出所民警、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侦察员、副大队长,荔枝沟派出所所长、羊栏派出所所长、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先后荣立个人三等功四次,被评为省优秀警官、省优秀侦察员,2003年12月31日,余玉全在组织侦破特大刑事案件中,因连续超负荷工作,劳累过度,突发心肌梗塞,不幸以身殉职。2004年5月12日,公安部追授其为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模。

首发《报告文学》2006年第5期,获评首届“先锋杯”保持*员先进性全国报告文学征文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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