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青春的旅程》
中篇小说《青春的旅程》
作者:洪小留 网名:采风:安徽无为人
九、亦工亦农,祸福相依
1981年的春来得格外急,田埂上的草芽刚冒尖,春耕的吆喝声就漫过了村口。我虽已换上蓝布中山装,成了镇上中学的公办教师,每月能领到四十二块带着油墨香的工资,可家里那三亩半水田,仍是心头放不下的牵挂——包产到户的第二年,每一寸土都连着一家人的口粮。
工资刚到手,我便拉着叔爷去了牛埠街。集市上的黄牛多得像移动的小山,我们挑中了头高头大马的,棕毛油亮,站在那儿就透着股力气的黄牛。可等牵到田里才知道,这畜生竟是个"懒骨头",犁头刚入泥就往地上一躺,任你怎么吆喝抽打,蹄子都不肯挪半分。折腾了整整一上午,我和叔爷的褂子全湿透,最后只能咬着牙把牛退了,换了头黑水牛。这水牛性子温,肯干活,就是力气弱些,犁一亩田要比别家慢上小半响,我却知足——慢总比懒好,日子本就是慢慢熬出来的。
学犁田是叔爷手把手教的。他把着我的手按在犁把上,教我看田垄的走向,教我何时提犁、何时压杆。初春的水田里还结着薄冰碴,我赤着脚踩下去,寒气顺着脚踝往上钻,却不敢分心。叔爷总说"庄稼人要对得起地",我记着这话,每天放学后就往田里跑,手上磨出了水泡,破了又结茧,终于能把犁走得笔直,连田埂边的"霸土"都能打得整整齐齐。
农忙假一到,学校里的粉笔灰还没散尽,我就扛着秧苗下了田。妻子光珍比我利落,手一扬,绿油油的秧苗就排成了线,水珠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映着日头亮晶晶的。母亲也没闲着,在家烧了开水送到田埂上,看着我们插秧,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有时忙完自家的,我们还会往岳父家跑,多一个人,就能多插几分田,农时不等人。
可天总不遂人愿。那年夏天,一场洪水漫过了新月圩。我站在圩埂上,看着刚泛黄的稻穗在水里打晃,心像被泡在冷水里。光珍拉着我的手说"收一点是一点",我们就穿着蓑衣下了水。被水泡过的稻穗沉得像灌了铅,我挑着担子往场基走,两里路的泥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肩膀被扁担压得通红,却不敢歇——那是一家人的口粮啊。
学校的日子倒算安稳。我教政治,课本是《法律常识》,那些条文我翻来覆去背得滚瓜烂熟,讲课时也能掰开揉碎了讲,学生们爱听,中考时都考了不错的分数。汪校长是汪民生的父亲,待我格外宽厚,教导主任许树青也常把课排得松些,每周十四节课,有时还让我带两节生物课。王晓阳、王贵、王军他们总爱围着我问问题,课间的办公室里,满是少年人清脆的声音。那段日子,手里有工资,田里有收成,家里有妻儿,我总觉得,幸福大抵就是这样了。
可人生从不是一条平顺的河。七月里,光珍生下了个儿子,又白又嫩,眉眼像极了她,我抱着孩子,连夜里都能笑醒。可十月刚过,岳母就病了,光珍抱着孩子去了东湖村。没两天,她就哭着捎信来——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公社卫生院太远,等赶过去时,已经没了气。
我在卫生院,孩子已经裹在了小被子里。我抱着那小小的身子,还带着余温,却再也不会哭了。我看着光珍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话到嘴边却成了责备:"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偏要带儿去东湖?"光珍没反驳,只是不停地哭,眼泪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慌。后来我才知道,她比我更痛,可那时的我,连安慰的力气都没有。
年底下了场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白,冷得人骨头缝都疼。家里的水牛突然站不起来了,患了㾽牛病。我和叔爷找了根扁担,想把它抬到屋檐下。牛有一千多斤重,扁担压得咯吱响,我和叔爷咬着牙,一步一步挪,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雪落在睫毛上,化了又冻,我对着漫天飞雪喃喃:"为什么啊?怎么这么多罪要受?"叔爷拍了拍我的肩,没说话,可我看见他的眼睛也红了。
那晚我坐在火塘边,看着火苗忽明忽暗,突然想通了——人生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开始,也没有无法拯救的结束。日子本来就难,生命本来就短,何必用烦恼作践自己。人就像根弹簧,被压得太狠,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可只要还没断,总能慢慢缓过来。
年还是要过的。学校发了奖金,装在红色的信封里,沉甸甸的。光珍摸着肚子,轻声说:"又有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了光,像初春的草芽。母亲炖了鸡汤,香味飘满了屋子。我们围着桌子吃饭,雪还在下,可屋子里很暖。我夹了块鸡肉给光珍,她笑了,我也笑了——日子还长,只要人在,希望就还在。我贴上门联,盼来年好运。
十、建造新房,继续创业
1982年的风里,甜得像刚出炉的麦芽糖。田埂上的麦穗沉甸甸地垂着头,连片的油菜花把天地染成一片明亮的金黄。镰刀划过秸秆的脆响,混着谷仓里满溢的稻香,成了那年最清亮的底色。攥着学校发的几个月工资,我指节都透着劲——这笔钱,要和屋基上堆了好几年的红砖一起,垒起我们的新家。
学校的日子也顺水顺风。熟悉的课本在指尖流淌,粉笔划过黑板时,连学生眼里的光都跟着亮了。新老教师见面总是笑脸相迎,我常去无为城里参加教研,笔记本上密密匝匝写满新思路,日子过得踏实又有盼头。
农历七月,蝉声未歇,光珍给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洪亮。奶奶抱着孙儿,皱纹里都溢着笑。夜里哄娃时,光珍攥着我的手轻声叹:“你当老师、忙盖房,家里有我,就是别太累。”我把她的手往怀里揣了揣,没说话,却在心里刻下了这句话。
国庆一过,盖房的锣鼓就响了。桐城的瓦工一上手就看出门道:“你这红砖好料,我给你垒得严丝合缝,保准几十年不漏雨。”庐江的姐夫和老表负责木工,刨花卷着木香落地,笑声伴着木屑飞舞。叔爷主动当总管,谁想偷工减料,他立马板起脸:“盖房是大事,不能糊弄!”乡亲们搬砖和泥,王婶提篮送水,母亲和光珍在家照料洪亮,炊烟裹着饭菜香飘在工地上空。饭点一到,工人们围着八仙桌抢着吃,笑声能传到村头。
半个月后,红砖青瓦立了起来。新屋坐落在洪家大屋中央,飞檐翘角透着气派。搬家那天,我抱着洪亮站在门口,看着光珍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新房一样,稳稳当当地立住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长辈喊我“大哥”,外姓邻居来商量事,孩子们脆生生叫“洪老师”。一次去邻村,杂货店老板问:“听说洪巷中学有个洪老师,课教得特别好?”我心里既踏实,又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1983年8月,区教育干事谢发松来校考察。老汪校长和许主任极力推荐我:“小洪年轻有干劲,课教得好,还能团结老师。”谢干事听了我的课,临走拍了拍我肩:“好好干,我看你行。”不久,教育局文件下达,我成了洪巷中学教导主任,还因学校未设校长而兼任。
教导主任的活儿不轻松。制定教学方案、组织教研、检查常规、聘任教师……为了排好课程表,我常熬到半夜反复核对。好在年轻教师们有朝气:沈亚佳把库房整理得井井有条;刘小水账目分毫不差;江昌斌、洪双应在教学上全力配合;徐迎春第一次上公开课就赢得满堂彩。
国庆前,我带老师们去铜陵一中听课。返程车上,大家热烈讨论新方法,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觉得,这所学校正和我们一起向前奔跑。
然而,1983年计划生育成为国策,学校洪方科老师生了二胎,王干事严肃找我谈话。我赶紧召开会议讲清利害,没想到九月的一个晚上,光珍红着眼眶告诉我:“我又怀孕了。”岳父劝:“再要一个吧,俩孩子有个照应。”我蹲在地上抽烟,心里乱糟糟——我知道超生的后果,可大学梦也在心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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