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竹坝云海(小小说)
茨竹坝云海(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茨竹坝的云海总在黎明时分苏醒。海拔1800多米的山巅上,72岁的苗族老人杨文清披着靛蓝土布褂子,用铜烟杆敲了敲气象台的铁皮屋顶。这座1975年建的观测站如今只剩他一个守站人,墙上泛黄的《云海观测记录》里,密密麻麻记着四十七年的云起云落。
“阿公,今天能拍到‘蓬莱仙境’吗?”背着相机的年轻人从云雾里钻出来,冲锋衣上还挂着凝结的水珠。李成是第三次来茨竹坝了,镜头里总缺一张杨文清说的“云漫金山”——当朝阳穿透云海,整座山峦会变成赤金流淌的模样。老人眯眼望向东方:“你莫急,等那些‘白绵羊’翻过马关县的山梁子。”他管云海翻涌叫“羊赶集”,这是苗家祖辈传下来的说法。
观测站的石墙上嵌着块褪色木牌,“茨竹坝气象哨”六个红漆字被风雨啃得只剩轮廓。杨文清抚摸着牌上的弹孔,那是1984年春天留下的。当时他还是个年轻的民兵,背着电台在云海中穿梭,信号时断时续,全靠听云流的声音判断方位。
我们连队在茨竹坝居住的时候,整个山坡弥漫着大雾,敌人的炮弹随时打来,当地老百姓只好躲入天然的山洞防泡,作战时间久了,老百姓的庄稼荒芜了,寨子的孩子不能上学。战士们心里着急,就地取材,就组成了一个识字班,教孩子们学习,认字,做作业,与课本链接在一起。孩子们在炮弹声中学习也习惯了。后来,连队战士很喜欢这群孩子,他们当中有个学生叫小王,写作文非常厉害。他写作文从大处入手,细致入微,他写到了天空,战斗机,运输机,空中加油机,还写到了海上的军舰,航母,核潜艇等等,还写到了各种导弹等等。他是战士们的重点培养对象。后来,据说小王真的考上了火箭军大学,当上了火箭军的编程技术员。……
小王,你长大了做什么样的人?连队的一班长问他。
叔叔,我要当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你们一样,为祖国做贡献。
后来小王的理想和愿望真的实现了,我们连队的战士都为小王高兴。现在茨竹坝郁郁青青,边境人员相互过往,和平给茨竹坝带来了繁荣……
“那时候云里藏着炮弹呢。”老人从铁皮柜底翻出个军用水壶,壶身上“赠给最可爱的人”的字样已模糊不清。李成透过镜头看见,老人脖颈处有串银项圈,每个银铃都刻着不同年份的云纹图案。“1998年那场‘云塌’,压垮了山那边的越南村寨,我们连夜背粮食过去。”杨文清摘下项圈,最大的银铃里竟藏着粒饱满的稻种,“这是从云海里捡的,越南老乡给的。”
正午的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李成的相机快门疯狂跳动。只见乳白色的云海如潮水般退去,露出连绵数十平方公里的山峦轮廓,麻栗坡、马关、西畴三县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远处越南河江省的梯田像级级银梯。杨文清突然指向西方:“看,‘云姑娘’跳舞了!”
云雾在山峦间舒展、旋转,时而化作轻纱缠绕峰顶,时而翻涌成巨浪拍向深谷。李成的镜头追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那是背着药箱的乡村医生王芳,她每月三次穿过云海去给越南边境村寨送药。“阿公说云流动的声音能预报病情,”王芳笑着抹掉脸上的水珠,“上个月他听云响就知道河江的阮阿婆该换药了。”
暮色渐浓时,杨文清带着李成登上观云亭。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片干枯的茨竹叶,叶脉间还留着细密的笔记。“这是我阿爸记的‘云谱’,哪朵云会下雨,哪片雾带冰雹,都写着呢。”他教年轻人辨认云的形态:“你看那朵像马鞍的,苗话叫‘马帮过’,明天准有好天气。”
李成的相机突然捕捉到奇妙的画面:夕阳下,杨文清的银发与云海交融,老人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片云涛。快门声中,他听见老人用苗语轻轻哼唱古老的歌谣,大意是云彩是山的呼吸,雾霭是地的梦境。
子夜时分,李成在观测站的煤油灯下整理照片。杨文清的鼾声与窗外云流声交织,桌上的铜烟杆还冒着袅袅青烟。电脑屏幕上,那张“云漫金山”的照片正泛着温暖的金光,云海深处,隐约可见中越边境线上飘动的红旗,与云雾共同编织成一幅和平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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