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哀伤，叫“孩子们忙”|李志钿

　　三年前，母亲做了左眼白内障手术，手术后因视物清晰而高兴了许久。她说：“有一只这么明亮的眼睛可以看东西，够了，右眼不做了。”她是个固执的人，所以当时只做了一只眼。如今，她又想起她视物模糊的右眼，决定再做手术。

　　昨天，我和哥哥、姐姐陪着母亲到医院做了右眼白内障手术，今天又一起陪着来复查。一系列的检查之后，显示一切正常，我们都放心了。最后带着母亲到医生办公室，听医生告知要注意的一些问题。在医院，不论哪个科室，都会看到相同症状的病人。此时，医生的办公室里人头攒动，我们看到的是众多包住一只眼睛的老人，或左眼或右眼。咋一看，觉得有点滑稽。

　　“让你的家属来听！”医生大声地说着，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坐在医生对面的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说。“这老人的家属呢？赶紧过来！”医生对着人群喊着。没有人回应，老人没做手术的那只眼一片茫然。“家属，来了么？”医生摇摇头，又问道。还是没有人回应。医生叹了口气，靠近老人，大声问：“你是怎么来医院的？”显然，老人的耳朵很不好使，她对着医生摇摇头。“家属怎么能走开呢？”“老人这么老，又聋，咋能不陪着呢？”“谁是老人的家属，轮到她看医生了，赶紧过来！”……人群里一片喧哗，有人走到走廊大声喊着。

　　“我载她来的。”一声沉闷的声音从墙角里响起。医生如释重负，说：“叫了那么多次，怎么才反应？！”只见一个敦实黝黑的中年男子走到前头来，说：“我不是她的家属，是她的邻居。”众人惊讶的眼光投向他。一个包住左眼的老伯说：“她的家属呢？”中年男人慢吞吞地说：“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汕头，没有回来。”另一位老阿姨说：“你胆子太大了，邻居就敢一个人带她来。责任太大了！”有人说：“自己母亲做手术，还不回来，太那个了！”又有人说：“老人也太可怜了，这么大年纪，身边连个自己人也没有。”“这个邻居真是热心人，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医生示意大家安静，他对那个“邻居”说：“老人耳朵聋，无法详细跟她说，我就只能把要注意的事项和吃的药交代给你了。”我觉得这位邻居大哥真的是好人，而且责任重大。一位“独眼大婶”说：“你载她来，责任太大了，要叫她的儿子回来。”她的话得到众人的赞同。“养儿防老，这时候不来，还要孩子干什么！”一位大爷愤愤说道。那位老人可能感受到什么，那只没做手术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我从她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无奈与哀伤。她喃喃说道：“儿子都忙，我手脚还好，就是耳朵很聋，眼睛也看不清楚。做了白内障，就会看清楚，自己做饭才看得清晰……”“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自己一个人住，自己做饭？”母亲打断了她的话。老人朝着母亲望去，又显得很茫然，显然是听不清楚母亲的话。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看向老人的眼光中多了一丝怜悯之情。

　　母亲有点激动，还想说些什么，哥哥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摩挲着，她终于安静下来，没再说话。邻居大哥走到医生跟前，领了药，并细听医生的叮嘱。然后，他扶着老人，慢慢地走出医生办公室，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大家目送老人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办公室里异常寂静，只听见众多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轮到母亲了，她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哥哥姐姐各站两边，就像两个保镖一样守护着她。医生仔细检查她的右眼，告诉我们眼睛很正常，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在什么时候滴哪一瓶眼药水，就让我们离开。在走廊上，母亲说：“医生说了那么多，我记不清楚。真麻烦。我偷偷揭开包着眼的罩子，看得很清楚，连很小的字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真好！”哥哥说：“你不用记住，你只听我们的安排就好。眼药水我会按时给你滴的。”母亲微微一笑，扶着我和姐姐的手向前走去。

　　到医院大门，我们碰到了匆匆赶来的姐夫。“情况怎样？”他开口便问。“没事，很正常！你怎么来了？不用来这么多人的！刚才有个老人，她……”母亲说个不停，我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看到那个老人正独自一人在大门口站着。我快步走上去，在她耳边大声问：“您的那个邻居呢？怎么只有您一人在这里？”她总算听清楚了，大声说：“他去开车，叫我在这等。我雇他的车来的。他是我邻居，在开出租车，我雇他的车，他载我来做白内障，载我来复查。他说今天被很多人说了，早知道就不赚了。唉，儿子们忙，没办法啊……”老人话多，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感到很茫然——儿子们忙？自己的娘病了，也挤不出时间来关照？

　　“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唉，还是要跟儿子在一起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对着老人大声说着。只见“邻居”把车开来了，哥哥扶着老人上了车。汽车喷出一股浓烟，开走了。我们簇拥着母亲也上了车。车窗外，一棵高大的老榕树，在阳光中，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作 者 简 介

　　李志钿，女，70后，广东潮州人，笔名“心田一瓣”。潮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潮州市小小说协会监事长，从事教育工作。2018年出版散文集《心田心语》。乐观、开朗，崇尚简单，喜欢信笔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