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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灯

作者:张建忠 阅读:236 次更新:2023-12-23 举报

 

 

 

       十八岁那年,从遥远的家乡来到煤矿,那时已经是晚上,向矿区望去,第一感觉是灿烂的灯光。

       那时的家乡刚刚接通了电,明亮的灯光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家里只在睡觉前用一会电灯。灯光最亮的是生产队的麦场,那盏灯从夜晚一直亮到第二天的黎明,高高的悬挂在麦场中间,灯光是瓦蓝蓝的,瓦蓝的灯光照在大大小小的麦垛上,也照在我们的脸上身上,瓦蓝的灯光把我们变成了一群蓝脸的快活鬼,那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尽管一次又一次被队长撵出场外,可是又偷偷摸摸的溜进麦场,或是在麦场外的余光里游走,收割完麦子的田野,散发着草的清气,黑夜象雾一样的弥漫,星星眨着眼。                                             

       矿区的灯光不是瓦蓝蓝的,是黄黄的,白白的,一排排,一层层,一盏盏,有的灯散发着丝丝光花,有的灯呆呆的发愣,有的灯长了腿似的走动。脚步在行走着,仿佛走在家乡的路上,其实是煤矿的路上。户口已经从公社县上迁出,我已经是工人了,煤矿工人,我的前前后后背着铺盖卷共同进矿的,都是煤矿工人。

       煤矿是在西北的一个山沟里,山沟里有一条河,周围是黄土高原,荒原的蒿草稀稀啦啦荒无人烟,群山起起伏伏。

宿舍是在河边的楼房里,层层的灯光就是从这里照出。楼房的灯光是柔和的,墙壁是洁白平整的,楼房的地面黑亮放光,洗衣房的水哗哗地响。眼前这环境,对我一个农村来的毛头小伙,即新鲜又刺激。煤矿的样子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工人阶级与农民也是不一样的。

早晨从梦中醒来觉得奇怪,太阳怎么怪怪的架在群山,而不是家乡的田野的树梢,怎么没有鸟的吵闹,鸡的蹄鸣,而是洗衣房哗哗的流水声。忽然想起这是煤矿,我已经是吃商品粮的工人了,和那些骑着自行车回家休假的工人一样,穿戴整洁,戴着锃亮的手表,傲慢的打着车铃。我问自己;这是否是真的?得到的回答是我也是工人阶段一员。

我笑了。是那种微笑                                             

矿上的那条河,比昨晚看见的要宽,河里的水汩汩的流动,据说这条河流进了黄河。河边那层层叠叠的楼房要比晚上看见的要宏伟壮观。再就是井口,井口旁边有几幢楼房,井口的上面用红漆大字写作;“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红漆字。突然从井口冒出一列钉铛铃声的矿车,车头的后面挂着几十节装满黑煤的矿车,轰轰隆隆而去。据招工的干部讲,这是个新开设的煤矿,将来职工就有一万多人。

       太阳已经离开了群山,暖暖的阳光,沐浴着矿区,沐浴着那条河,也照在我身上,望着这新矿区,心理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来矿的前一天,我的同学好朋友小峰从县城回来,他已经是县城机械厂的临时工,据说有转为正式的希望。他把我叫到生产队的麦垛旁边,忧郁的望着我说;“没听说煤矿是埋了没死吗,很危险的。”我望着远处的田野想;你有了工作,有了手表,还定了媳妇。我哪?在田间默默的劳动,一天才挣三毛钱,仅仅是添饱肚子,还晒得黢黑。

       “危险我也去。”我说。他惊讶的望着我,田野的风吹散了梳得整齐的头发。

       站在矿上的那座桥上望去,东边是办公大楼,楼前的人匆匆忙忙来来往往。西面是一条铁道,铁道中间一段上是高高的煤仓。一辆辆的拉煤车从这里装车,整齐排列着,等待运往远处的城市。                                                                                        

       这时我看见,从铁道那面走来几个人。原以为是拾煤的家属,走近了才看见他们戴着矿工帽,脚穿黑胶鞋,腰里挎着矿灯。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下井的工人,没想到到他们是那样的黑。他们的身上手上,脸上全是黢黑,唯有眼睛里的眼仁是白的。

       “常娃怎么是你。”一黑人向我走来。常娃是我的小名,只有家乡的人才知道,难道他是王群。他是那样的黑,我愣愣的望着向我走来的黑人。来矿前家里堂哥告诉我,他的同学王群也在这个矿上。我认识王群,邻村人,我们同在一个学校上学,他在高年级,我在低年级,认识是认识不太熟悉。堂哥还写了一封信,带了一个小包袱,嘱咐是王群的父母为他带的过冬棉衣。

       “怎么不认识我了。”黑人说着拿下头上的帽斗。

       “你是王群?”

       “我不是王群,我是谁。”黑人笑了一下露出了白牙,转动着白眼仁望着我。在疑疑惑惑中,我终于认出了眼前的黑人的确是王群,也听懂了他的乡音,望着黢黑的王群,我不知道是为王群,还是自己的将来感动,心理有些不是滋味。

       傍晚王群来找我,俩人在矿区的路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上午见面的桥上。太阳快要落山了,群山的上空飘浮着火红的霞光,霞光照在矿区,也照在王群的脸上,这时的王群不再是黒呼呼的王群,他神情稳健、英气勃勃。我问他井下怎么样?危险不危险?他笑了一下说;等你下了井,什么都知道了。我对他的话有些不满意,又不好说什么。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群山清晰可见,可矿区已经朦朦胧胧。远处的灯一闪一闪,这叫我想起家乡的庄稼地的灯光,那是社员浇水手电筒的灯光。而眼前闪闪的灯光,那是矿灯光。灯光多了起来,一盏,俩盏,三盏无数灯光向我走来……

       “给你灯,这是你的矿灯。”灯房的姑娘从窗口递给我一盏崭新的矿灯。那时我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头戴新帽斗,脚上穿着铮亮的胶鞋,手里拿着新矿灯。

走进冰冷的井口,嗖嗖的冷风扑面而来。眼前一片漆黑,前面、后面、上面下面全是漆黑,漆黑把人包围了,在漆黑中我战战兢兢,在漆黑中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漆黑中我想起了家乡明媚的阳光,渐渐的眼睛适应了漆黑,看到了矿灯的灯光,闪烁的灯光追赶着漆黑,漆黑象野狗似的逃跑,躲在远处。漆黑的巷道寂静无声,是矿灯的灯光划破了漆黑,脚步回荡在巷道中。

在采煤工作面,排排黑色的铁柱支撑着危险,炮烟、粉尘在灯光下像雾一样弥漫,电机声、机械声、机声轰隆。在磕磕碰碰中学会了工作,在轰然倒塌的落顶声中学会冷静,矿井是勇敢男人的世界,胆怯是没有用的。

下班了。工人们沉默的去上井,默默的巷道只有散乱的脚步,灯光闪动。不知那位忍耐不了这样的沉默,唱起了歌,歌声顺着巷道飘进了漆黑,漆黑似乎应和了这歌声,也轻轻的唱了起来,在闪烁灯光的漆黑中,歌声飘飘缈缈,隐隐约约,悲悲怯怯如泣如诉,他在诉说着对亲人的思念、他在诉说着对生命的热爱、他在诉说着对家乡的祝福,他在诉说着对爱人的深情,仿佛看见父母在田间劳做,心爱人的站在家乡遥望矿上。是谁唱的,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歌声似乎是从石头逢里挤压出来的,又象是从煤层里飘出,歌声顺着巷道的漆黑飘进地层的深处,歌声顺着矿灯的灯光里向井口飘去……

       矿灯闪闪,闪闪矿灯,一盏灯就是一个矿工的身影,一盏矿灯下有一双矿工的眼睛,面对危险从不畏惧,用生命汗水把燃烧的原料运出矿井。

在千米百米地层的矿井中的矿井中,有千千万万我们的弟兄,他们的头上都戴着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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