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记祖母二三事

　　（一）七十多岁用辘轳打水的祖母

　　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有了自己的水井，人们再也不用每天到村子中央排队去打水了。

　　虽说自家院子有了水井，也是辘轳井绳的，每桶水要用人力摇上来。八十年代，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分了近十亩地，父亲性子要强，除了家里分的十亩地外还包了村上的几亩偏远荒地，家里旱田水田共有十四五亩。当时就父亲和母亲两个主劳动力。我上中学，俩妹妹还小上小学，给全家人做饭，还有屋里屋外打杂的活儿全压在七十五岁的祖母身上。

　　每天午饭后，祖母说让父母下地之前把水打好，但是父母吃过饭太累或者是太忙给忘了，然后又直接下地干活儿了。家里面的几个水桶是干的，没水怎么做晚饭？天快黑了，祖母决定自己打水。

　　七十多岁的祖母弯着腰，一双小脚颤颤巍巍的把桶拿到井边，当时的水桶是铁做的，比以前的木水桶要高出一大截，这种铁桶一般是父亲来打水的，父亲打水都很吃力，我现在都无法想象七十多岁的祖母是如何从两丈多深的井里打满满一桶水上来的，祖母那羸弱的胳膊是怎么摇着井绳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辘轳之上的，满满的一桶水打上来之后，她又是怎么提到厨房去的，这中间有将近二十多米，还有个高高的老式的木门槛，这一切我至今无法想象，当时就像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后来听祖母说，她用水盆分次一盆盆端到厨房来的。

　　晚上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一切都是平常。没人注意去想，这两桶水祖母是怎么打上来的，又是怎么提到厨房来的！晚上，祖母给我说了经过，原来祖母是拼了命，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这桶水打上来的。

　　又过了几年，祖母八十岁了，依旧是每天烧火做饭还有家务。半下午了，祖母收好了晒干的柴禾，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祖母要做晚饭了，一看桶里又是没水，祖母着急了，祖母弓着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在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满面笑容，露出了仅存的几颗稀落的牙齿，因为笑着，脸上的沟壑更深更密，她就像一个九十多岁的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她一看到年轻人就请求人家给他帮忙来家里打一桶水，过路人看着祖母可怜，又是同村的，就到家里来帮祖母打桶水。祖母说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多次，她好多次都是站在门外求过路人给她打水，因为她不忍心父母干了一下午活晚上回到家是冰锅冷灶。祖母经常说，父母在地里干活特别辛苦，家里人口多负担重，父亲干活又是个急性子，干活儿忒卖力，祖母总是心疼父亲。

　　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父母的勤劳苦干，家里情况好转了些，盖了一砖到顶的新房子，搬到了新家，吃水条件也大有改善。每家院子有一口水井，但是条件好多了，家家户户给水井装上了水泵，可以把水直接抽上来，可以直接抽到厨房的水桶里。八十多岁的祖母不用再自己打水了，但是她仍旧每天做好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一点儿不懈怠，晒柴禾，整理柴禾。打扫卫生，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歇息。

　　至今，一提起祖母，一想起祖母，我就不由自主潸然泪下，几度哽咽以至于泪落滚滚。

　　祖母的离开是我心头永远的伤痛，每每想起，每每渗血，今生永不结痂。

　　（二）祖母和我挑水浇瓜，喜获丰收

　　我五六岁的时候，一家人住在老屋，老屋的大门向东开着，门前有一块大的空地，每年的春天，祖母就在空地上种了各种的瓜果蔬菜，冬瓜，南瓜，西红柿，茄子，豆角等，祖母视之为心肝宝贝。

　　如遇到干旱的季节，每隔三五天就需要给瓜果蔬菜浇水，每当这时祖母就提把木桶，带着我去村子中央的老井去挑水。村里的老井有近两丈深，上面是一个辘轳，辘轳上面缠绕着很结实的绳子，绳子的末端是一个铁环，人们用铁环把木桶的把扣住，然后放下去，当绳子放完的时候，人们就能听到水桶接触水面“咣当”的声音，水打满后人们又一圈一圈地摇着辘轳，把桶里的水打上来，满满的一桶水上来之后水清澈见底，分外清亮。冬天的水打上来后还冒着热气儿，老井的水是冬暖夏凉，清冽甘甜。村里老人说他们更喜欢喝老井的生水，一股股甘甜味沁入心脾。特别是在夏天，村里的人们干活回来口渴难耐时喝几口清凉可口的老井水，那真是舒服到了每个毛孔，不亚于唐代诗人卢仝的第七碗茶的境界感受。

　　六十岁的祖母和刚六岁的我，两人挑水时，祖母不忍心让我承担过多的重量，他把水桶几乎放在了自己的腿脚边儿，她把挑水棍的另一头轻轻的搁在我的右肩上。我右手扶住挑水棍，因为肩上没感到什么重量，所以我走得比较轻快，而挑水棍那边的祖母她就不一样了，因为水桶离她特别近，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碰到她的膝盖和脚踝，祖母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她弯着腰，紧咬着牙，一双小脚，颤颤巍巍，脸上的肌肉都在鼓劲紧绷着。水井在村子的中央，距家门口比较远，有将近一里路，等到了菜园子，满满的一桶水就只剩下多半桶了，其实这桶水也是相当于祖母一个人提回来的。祖母说我年龄小正在长个儿，本来说是不应该让孩子帮她抬水的，地里的菜实在旱得没办法了。

　　到了菜园子，祖母细心地把水桶放稳，然后拿一把铁勺子，小心地把水浇到每一个蔬菜的根部。每个蔬菜的根部都有一个小窝儿，是祖母提前用铲子挖好的，是为了一滴水都不浪费。一个下午就这样，我和祖母来回要挑四五趟水。整个一个下午把蔬菜瓜果都浇好了，祖母心里踏实舒心了。

　　我小时候是乖乖女，很听话，平时不胡乱跑，经常静静地待在祖母身边，看她干活儿。

　　到了丰收的季节，南瓜长得特别大，还有冬瓜每个有将近十来斤，西红柿能收好几篮子，红通通的，有的粉粉的，非常的新鲜。还有紫色的圆茄子，个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每到收获的季节，祖母就把这些水果蔬菜分给家族里其他的人，比如二奶，三奶，大婶她们，每到这个时候，大家的脸上都笑开了花，都说祖母好勤快，心意又长，每当这个时候祖母就在别人面前夸赞说，“多亏了小夕儿帮着我挑水浇水，要不然哪有这么好的收成？”

　　这时的祖母是开心幸福的，是祖母作为一个庄稼人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