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五十四）

第五十四章    白雪公主

赵主任听了农国庆的话，脸上呈现出喜怒哀乐都不是的复杂表情，礼节性的说声“谢谢”！佯装笑脸的转了话题，“农工，我还有一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赵主任，怎么这么客气呢？有什么事情直说好了。”

“是这样的，我有个同学姓简，是税务局局长。他想建个厂，厂区规划和图纸都搞好了，施工队也找好了，厂址就在你们闽源右前方２００多米处。想请你帮助代管基建，有报酬的，希望你不要推辞。”赵主任双眼看着农国庆的脸，立等答复。

农国庆心想：看来这代管基建又是明天同茹爱新签订填土合同的附加条件。不答应是不行的，可是，如果答应了，自己……

“可以，我们答应你。”郭由舒听说是税务局局长请帮忙，十分高兴，见农国庆沉思默想，便抢着代理答复。

“简局长说了，这事与闽源食品厂没关系，要的是农工表态。”赵主任还是看着农国庆，姚林伟和郭由舒也看着农国庆。

“十分……”农国庆“抱歉”二字还未说出口，旁边阿伟拉一拉农国庆衣服，对赵主任说：“农工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十分……愿意。”农国庆看见阿伟和郭由舒一个眨眼动眉，一个摇头晃脑不许推辞，改“抱歉”为“愿意”。接着说，“不过，是义务服务，若是谈报酬，我就不答应。虽然简局长我不认识，可我跟你赵主任有交情啊！就算帮你吧！”农国庆不想在与闽源食品厂有没有关系上纠缠。

“那我就先谢谢你啦！明天我叫简局长拿图纸来，并请你到现场定向、放线。”

“行。如果明天上午能签好填土合同，我下午就可以去放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怎么没见白雪公主？”赵主任站起来准备走，关心地问，“白雪公主干什么去了？”

“白雪公主！”农国庆一时未反映过来。

“白雪公主买菜、买啤酒去了。”郭由舒接过来回答。

“和美是白雪公主？”农国庆好奇心起，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多接触一会儿赵主任，便刻意刨根问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听白雪公主的哥哥讲吧！”阿伟说着，手拉赵主任坐下，“讲讲吧！就在这儿吃晚饭，尝尝白雪公主的厨艺是否有进步？”

赵主任回到沙发上坐下，农国庆给赵主任换了杯热茶。赵主任端起茶杯喝口茶，津津乐道地讲开了“白雪公主”的来历。

原来，和美的爷爷姓赵，名叫赵爱贤，入赘洪家，改名洪爱贤。他们夫妻仅生一女，名叫洪荔花，在小学当老师。她坐堂招夫，经人介绍，与在部队当兵的何威鹏恋爱结婚。

１９６１年元月１日凌晨一点多钟，一场在闽南罕见的雪花正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花飘向山川，飘向河流，飘向连绵起伏的香蕉地，也飘向市郊草屋瓦舍傍的梅花。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就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就在一幢坐北朝南洪家的草屋里，传来一阵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接生婆高兴地说：“恭喜何弟，贺喜洪妹，是位公主。”由于“公主”出生时正在下雪，所以叫“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的爷爷与赵志理的爷爷是亲兄弟，而赵家的祖先就是宋高宗赵构，白雪是第４５代孙，这就是“白雪公主”的来由。

白雪公主的出世给洪家带来了新的欢乐，爸爸妈妈疼着她，爷爷奶奶宠着她，全家人都管她叫“白雪公主”。文化大革命，批资产阶级思潮，“公主”二字被删掉。

白雪五岁那年，害了一场病，她父母便把白雪过继赵志理父母。因此，白雪与赵志理还没出“五服”的兄妹关系又进了一层。按风俗应改名换姓，何威鹏没有同意，因为他自己入赘洪家也没有改名换姓。不但如此，在白雪读书取学名时，因白雪出生，梅花怒放，取名洪雪梅。何威鹏非要将“洪雪梅”改为“洪何梅”，洪家没有同意。

洪雪梅上学了。她不但天真烂漫，活泼可爱，而且出奇的聪明伶俐、懂事善良。读三年级的时候，每天放学后，与洪雪梅同路的同学都抄近路从庄稼地里走，唯独她从路上走，同学们喊她从田里走，她却歪着头指着庄稼，认真地说，“你们看这些香蕉苗长得绿油油的，多可爱呀，踩坏了，踢伤了，她们会哭鼻子的，还是从路上走吧！”说完，蹦蹦跳跳地继续往前走。同学们都笑她傻，因走的学生多，香蕉苗踩坏了不少，队长找到了学校。

“从香蕉田里走过的同学站起来！”老师严厉的眼光扫向教室所有的学生，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唯有洪雪梅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老师又扫视一周，问，“还有吗？”见洪雪梅没有反应便点名，“洪雪梅，你从香蕉地走过吗？”

“没有。”洪雪梅站起来小声回答。

老师看着站起来的同学，问：“你们说，洪雪梅走过没有？”

“没有……没有……”从同学们嘴里传出稀稀啦啦的回答声，当天放学全校集合，校长在大会上表扬了洪雪梅，并号召全校同学向洪雪梅学习。

寒假里的一天，洪雪梅和一群孩子在一残墙处玩耍，洪雪梅跟刘雅芳及另外几个孩子在墙内用麻杆、木棍从墙缝往外戳，外面的孩子往内戳。一根棍子正巧戳到了刘雅芳的右眼，刘雅芳惨叫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吓得孩子们四散跑开，洪雪梅也慌忙地跑回家，急切地说：“妈妈、妈妈，不好了！刘四姐的眼睛戳伤了，流血了。”

“什么？在哪里？”洪雪梅的母亲放下手头的活计跟洪雪梅赶到出事地点，抱起嚎啕大哭的孩子送回她家，对她的母亲说，“刘家嫂子，你家四丫的眼睛弄伤了，还在流血，快带她去看医生吧！”

刘雅芳的妈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指着洪雪梅发火，“你是怎么搞的，我不管，你们看着办吧！”她不但不接住刘雅芳，反而转身走进屋里。

洪雪梅的母亲待要跟进解释，洪雪梅拉着妈妈的衣服说：“妈妈，救治四姐的眼睛要紧，赶快送医院吧！先治疗，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幸亏送救及时，刘雅芳的右眼保住了，洪雪梅的母亲却花掉了百十元钱，更重要的是洪雪梅还背了黑锅，她的母亲很不高兴。洪雪梅反而安慰母亲：“妈妈，想开点，只要保住了四姐的眼睛，就是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四姐的妈以后会明白的。”

洪雪梅不但懂事善良，学习成绩也非常好，就说算术吧，几乎没有她做不好的题。一次老师在课堂上讲两船从甲乙两地出发，一个顺水，一个逆水，问两船何时相遇？老师反复讲了三遍，并在黑板上演算后问同学们懂了没有，全班同学一致回答懂了。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们做一遍。”边说边擦完了黑板上的算式。同学们都埋头做作业，唯有洪雪梅魂不守舍，一时站起，一时坐下。

其实当老师讲第二遍时，她就感觉老师讲的不对，多次举手超过桌面就害怕了。同学们都在作业，老师在教室内巡视。洪雪梅再次认真审题，确认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找老师，老师已不在教室。听到老师在教室隔壁厨房里说话，她走出教室来到厨房门口，伸头往里看。当老师回过头来，她又赶忙躲开。一连几次，最后一次躲慢了点，被老师发现，问：“洪雪梅，做好了？”

“没有。”

“不懂？”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付老师，我，我，我……”

“洪雪梅，别害怕，慢慢说。”

“我，我觉得您讲错了。”

老师“啊”的一声，拿过洪雪梅手中课本，思考多时，又轻轻地“啊哟”一声，牵着洪雪梅的手，“走，到教室。”

洪雪梅的语文成绩也很好，作文写得特棒。小学五年级写的曾经登报获奖的那篇《家乡日出》，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我站在高坡上，抬头顺时针转身看了一圈，只见与灰蒙蒙大地相连接的天空全是暗灰色。只有东南方天空一片暗红，暗红色的上面是淡红、桔红、淡黄、浅蓝，头顶一片蔚蓝色。再看东南方天空时，山峰上方，一个倒三角形的银光穿透暗红色云彩，向上扇形闪射。沾光的云彩都变成了彩霞，可她们却不肯退去，合力压着太阳公公的头。我气得直跺脚，指着彩霞呵叱：彩霞，让开，彩霞，让开，你再不让开，我要骂你了。不知是彩霞怕挨骂，还是太阳公公的奋力上冲，太阳公公终于顶着压力，爬上山峰，露出了小半边脸。原来太阳公公是个光头，好像第一次见世面，脸红得像一只大苹果。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就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小手，大声喊叫助威，太阳公公，加油！太阳公公，加油！加油！

从那以后，老师们更加喜欢洪雪梅，看重她，培养她。正当她踌躇满志，努力学习，准备考县一中时，她的爸爸终于办好了迁移手续，带着她和她的母亲洪荔花回到湖北平原县。她的爸爸和妈妈被安派在龙潭湖区小学任教，她便在龙潭湖插班读书，她爸爸给她改名何梅。时间不长，她爸爸得病住进医院，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死亡。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漏又遇顶头风，何威鹏病逝不久，读初中的何梅又病倒。高烧不退，医生开始诊断为伤寒，后确诊为急性肺结核，住进了医院。一夜之间，人见人爱的“白雪公主”一下子变成了人见人躲的“灰姑娘”。何梅伤心地哭了，哭了很久很久。

由于治疗及时，何梅的病好了。后来下放到钱家垱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又遭受同学和村干部的检举，被公安局定为“７６３４反革命案件”嫌疑犯，抓进县看守所，正要审判时，真凶落网。何梅在龙潭湖呆不下去了，跟妈妈回到福建娘家。上户口时，根据何梅名字的谐音改名洪和美。

那年，县政府通知各公社文艺宣传队在县礼堂汇演，公社把洪和美招进了“公社文艺宣传队”。同时被招进的黄芙蓉和蓝召娣本是洪和美的小学同学，她们三人个个都生得五官端正，模样俊俏，身材苗条，悟性也很高，她们唱、念、做、打样样俱佳。从剧院请来的老师见了非常高兴。教她们唱了段京剧西皮南梆子《霸王别姬》中虞姬唱段，和美唱得最好。从此，洪和美愁烦唱，高兴也唱。老师又特意安排了一出“红楼梦”文戏。洪和美扮演林黛玉，黄芙蓉扮演薛宝钗，蓝召娣扮演贾宝玉，没想到一炮打响，会演夺得第一名。她们红、黄、蓝三姐妹也由此出名，享誉方圆百里，公认为“闽中三花”。称之为红（洪）玫瑰、也有人喊白玫瑰，黄芙蓉，蓝蔷薇。

她们“三花”同岁，排座次洪和美最大，为姐；黄芙蓉称妹；蓝召娣最小，因她父母还想要个儿子，便取名为招弟，正因有个弟字，所以叫娣。她们姐、妹、娣三人的美貌在当时很有名气，追求她们三花的男生说是成群结队一点也不夸张。其中有一位是县里的干部叫梦思美，他看上了洪和美，就唱《塞北的雪》表达爱意，洪和美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唱到哪里。当时有句笑话说，找白雪，听“塞北的雪”。洪和美很反感，很讨厌。

有天晚上，姐、妹、娣三人点着灯，偎在地铺被窝里研究剧本角色和演艺技巧。听到“我爱你塞北的雪……”歌声由远而近，洪和美站起来打算去把门闩上，但是已经晚了。

梦思美推门进房，嘴里唱着……你的舞姿是那样轻……走近地铺掀被钻进被窝紧挨洪和美坐下。

洪和美往旁边让一让，想尽量离他远一点儿，拉被拢紧。梦思美却往前靠一靠，又唱着“我爱你……”并把嘴巴凑向洪和美的左耳。洪和美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时冲动，不假思索地抡起右掌狠狠地甩向梦思美的左脸。“啪”的一声脆响，梦思美的左脸庞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梦思美捂着脸，爬出被窝灰溜溜地走了。梦思美不但挨了打，而且还因此受到处分。

洪和美打出的那一嘴巴，虽然换得了清静，却也得了个“母夜叉公主”、“带刺玫瑰”的浑号，“惹不得”成为当时男士们的口头禅。

就是那一嘴巴，打得所有的男生都敬而远之。因此，洪和美２４岁还未谈朋友。俗话说，一过二十三，打着灯笼也难办（找），她的亲朋好友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洪和美读高中曾经考上大学，却无钱上学，先是在城里一家纺织厂上班。后来，听说纺织厂的纱尘吸入体内，容易得肺病，便又走后门到食品公司上班。食品公司改制下岗进镇办企业工作到结婚，结婚后她们夫妻出外打工几年，回来后在一家私营企业做事，又到超市打工。

讲到这里，赵主任点燃一支烟吸着，望着眼前漂浮的阵阵轻烟，动情地说：“这孩子不简单，她是一个与众不同，心灵手巧，善良贤慧的好姑娘。加上她热情开朗的个性，非常有人缘，深受同事们的喜欢，称她是“开心果”。她人好心善却命运不济，生活屡遭不测，为什么生活中的不幸总是让她碰上呢？她是白雪公主啊！老天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