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五十二）

第五十二章    亮剑

闽源食品厂办公室内，筹建组的四个人今晚也都没有看电视，围坐在茶几周围的沙发上。和美给每一个人面前放杯茶，茶几上还放着一盘瓜子、一盘水果。几个小时过去了，几个人除了偶尔喝口茶，瓜子和水果无一人问津。

“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农国庆喝口茶，把茶杯放回茶几，接着说，“钱总催进度，还要我们填土换人；茹爱新对机修房不开工，填土不签合同，你们看他白天的态度，根本没有诚意，歪理邪说成篇成套；监理机构为施工方补下停工通知单；涂院长拖拖拉拉，一个多星期没出一张图；质量监督站说规划许可证和施工许可证没办好，也要下停工通知；供电所要停电；赵主任说我们效率低……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监理公司、设计院、质监站和供电所，我们都可以不理睬。”阿伟抬起头，“最要紧的是老板那边，农工，你是不是给老板打个电话，好好解释一下。”

农国庆摇摇头，说：“现在解释什么都没有用，钱总只要结果。”

“我们是不是请涂院长协调一下……”阿伟看到农国庆摇头，试探地说，“填土合同，我们同茹爱新谈了５次，他始终不让步。我觉得茹爱新讲的也有道理，被征用土地的村书记、村长的太太在工地不干事，还要领工资；卖土老板按车计算而司机拉８方也算１０方，这些造价因素，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考虑。要不，把填土合同搁一搁，先同茹爱新谈谈其它工程，比如办公楼、综合楼、厂内路什么的。”

“我反对。”郭由舒接过阿伟的话茬，“跟茹爱新还有什么好谈的，老板叫换人就干脆换人。”

“不能换人，”阿伟说，“这样会把事情越弄越僵，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不是吧！”郭由舒寸步不让，带有意思地说，“你是怕在某些人面前不好交待吧！”

“姓郭的，”阿伟手指郭由舒站了起来，十分生气，“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不然……”

“不然怎么样？”郭由舒也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说，“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会说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你们都给我住嘴！”看到他俩要打起来，农国庆猛拍茶几，怒吼一声站了起来，“你们都坐下！”农国庆手拉阿伟坐回沙发，又小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农国庆诚恳地说，“在这个时候，我们要记住，我们最大的力量是团结，我们最大的危险是不和。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都在帮茹爱新的忙，不是吗？茹爱新耐心等待的就是我们的内乱。根据目前的情况，我想走一步险棋，填土合同不签字，其它一切免谈，决不让步。如果失败，我一个人负责。”农国庆说着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张纸，“我已写好辞职书了。对了，我有一事问郭会计，你跟钱总汇报过吗？”

“汇报过。”郭由舒答，“是老板问我的。”

“喔！如果是这样，”农国庆微微点头，继续说，“钱总逼我们，并不是因为郭会计的汇报，而是茹爱新的又一个阴谋，跟钱总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很有份量的人，他们的目的是想把我挤走。你们说说看，茹爱新现在在想什么？他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阿伟说：“软磨硬抗，拖延时间，让老板逼我们，使我们让步。”

农国庆看看郭由舒，问：“你说呢？”

郭由舒说：“拉拢、胁迫。”

农国庆见和美左手托着右胳膊肘，右手抚住樱桃小口，掌心托着下巴，眼看茶几，低头沉思，始终未发一言，便对和美说：“和美，你在想什么？你说说看。”

和美一惊抬起头，笑了笑，看看农国庆、阿伟，再看看郭由舒，眼光再回到农国庆脸上。说：“我、我在想……”和美并不担心姚林伟和郭由舒的吵闹，只是关心恩人农国庆的去留。听到农国庆的发问，心里忽然冒起一个决定，农国庆不能走，我要给他提个醒。正在这时，“笛、笛，”墙壁上的电子自鸣钟报时零点整。和美又看一眼电子钟，接着说，“他们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硬的软的，狠的色的以及糖衣裹着的炮弹都没击中你。我看他们见不得人的伎俩已用得差不多了，下一步该用白道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可能就要来临。”说完又低头看着茶几。

听了和美的发言，阿伟一脸茫然的看看和美，然后又转向农国庆。

郭由舒吃惊地盯着和美。

农国庆却赞许地微微点头，似自问又似询问地说：“我们该怎么办？”

“咔嚓”一声，一个霹雳在楼顶爆炸，“吱”的一声，电灯熄灭，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这时的夜空，小块、小块的乌云在奔腾着、聚集着。大块、大块的乌云在呼啸着、追赶着，它们横冲直撞，左冲右突，它们狂奔挤压，翻滚、撕拼。一道道闪电紧追着突飞猛进的乌云，像地图上的长江黄河，像山间七弯八拐的小道，在云层里、在宇宙间纵横闪耀，时隐时现。这穿透云层、穿透乾坤、穿透夜幕、穿透人心的闪电，又带来了轰轰隆隆，惊心动魄的怒吼。在这沉重的闷雷声中，一阵阵狂风带着刺耳的啸声从看不见的地方，卷着旋窝，急滚而来，肆无忌惮地卷起地上的砂石、尘土、残枝落叶，疯狂地撕打在香蕉树上，窗玻璃上，发出“劈劈拍拍”的响声。

和美用手机电光找来蜡烛点燃，农国庆借着烛光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这神秘莫测的夜空，十分感慨地对阿伟、郭由舒及和美三位说：“闽源的形势就像今夜这天空一样，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愿我们四人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风雨同舟，共度难关！”

和美回到寝室，拿出手机准备向茹爱新汇报东园会议情况，又害怕深更半夜打电话，会影响茹爱新休息，还觉得有点对不起农国庆。所以，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犹豫再三，最后给茹爱新发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短信，才安心睡下。

和美一觉醒来，天已发亮，迅速起床穿衣，风风火火去开房门，抓住房门手柄正要使劲，突然想起对门农国庆还在睡觉，便轻轻地拉开门，看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蹑手蹑脚从农国庆住室门前走过，下楼去准备早饭。

其实，农国庆早就醒了，只是没有开门，睡在床上分析工程进展不顺的主要原因，思考解决主要矛盾的方式方法。

郭由舒也没睡，他在心里谋划着怎样才能让茹爱新请他吃喝嫖娼。耳边忽然响起茹爱新的声音“农国庆在这儿，我占不到光，你也别想得到好”。是啊！自从农国庆来后，茹爱新便没有请老子吃喝玩乐了，不把农国庆赶走，我确实得不到好处，对，必须把农国庆逼走！他拿起手机拨打钱源广老板的电话，每次拨打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总感觉不妥，最后拨通茹爱新的电话，向茹爱新报告了农国庆“想走一步险棋”后，说农国庆已经是“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只要茹爱新坚持不签填土合同，农国庆就得走人。

第二天，工业园会议室内，闽源工程进度协调会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与会者除赵主任、农国庆、姚林伟外，人人都发了言。虽然每个人说的事情各不一样，角度不同，但很有份量，而且总的方向一致指向建设方。特别是茹爱新，他拿出机修房图纸、停工通知、施工合同、分包合同和在别单位的填土合同以及监理机构的工程计量文件、质检合格文件、总监签字的工程付款证书。讲得有条有序，有板有眼。

姚林伟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恐慌和不安。

赵主任不失时机而且很有分寸地控制着会场局面。见只有建设方还未发言，他坐正身体，整理一下衣领和领带，眼看姚林伟，姚林伟轻轻摇头，他的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心里的紧张。赵主任眼光转向农国庆，干咳一声，清一下嗓门，微笑着说：“农工，请你谈谈。”

农国庆呷口茶，自我介绍地说：“我叫农国庆，联源祥集团建工部部长兼闽源工程项目经理，也就是建设单位的现场代表。”农国庆再喝口茶，不慌不忙地说，“今天早上８点３０分，我们接到开会通知，就匆匆忙忙赶来，没有准备，随便说说，不妥之处请见谅。”农国庆略微顿一顿，“这个会是工业园领导为我们闽源工程进度召开的专题协调会议，我很受感动。首先我向工业园领导、狮龙建设集团、质量监督站、方方设计院和诚石监理公司的各位领导表示感谢！特别要感谢狮龙建设集团茹经理对我的救命之恩。前天晚上８时左右，我在大街上被四个社会混混围攻，正当危急关头，是茹经理救了我，否则，此时我只怕是躺在医院，而不是在工业园会议室。”

“有这等事？”赵主任插话，“涂科长，你去向派出所的诸所长反映一下情况。”

“谢谢！诸所长已经打电话找过我。”

“诸所长是怎么知道的？”赵主任追问。

“可能是公安局周局长接到市委龚书记电话后指示诸所长找的我。我是十……几号来的？”农国庆眼望姚林伟，继续说，“那天是农历三月二十。”

“４月１７日”姚林伟插话。

“对，是１７号来的，到今天整１０天。１０天来，给我感受最深的是这里的投资环境非常好。硬环境不必说，水、电、路都搞得好好的。软环境更好，就说今天的会吧！一般情况下，只有业主召开或是业主委托监理工程师召开，哪有政府组织召开的？几年来，我一直在外建厂，湖北、湖南、浙江、广西，几乎一年建一个厂，还没见过政府领导如此关心私营企业建厂进度的。再说各位的发言，诸如法律法规问题，建设程序问题，质量问题，图纸问题，速度问题，资金问题等等都是在为业主考虑呀！

前天晚上，我们老板也打来电话，批评了我，最后强调，一定要抓紧时间，一定要保证质量，一定要以最少的钱，做最大的事。难啊！要想从奸商口袋里掏一个铜板都不容易啊！不过，钱总有时也大方，总部的填土工程总价４万多元，乙方提前一天，钱总就奖了５０００元现金，当场兑现。钱总的人情味也特浓，在湖南建美源时，有一个工程，施工单位报价１６０多万元，我们只同意８０万，几经谈判，最后美源另外一个股东最高只出８９万，而施工单位最少要９０万。钱总也懂得９０万是最低价，他单独给施工方做工作，答应施工单位９０万的要求。但是，在合同上还是只能签８９万，自己单方拿１万现金补上。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只要你重合同、守信用，工程做得好，账好结。

闽源土建投资６０００多万元，听起来很大。其实也没什么，我这里有份工程进度计划表，请各位过目。”农国庆说话间，拿出计划表发给每人一份，“你们看，表中红色是一号车间工程，它贯穿于整个工期的始终。也就是说，这条红色的线路是闽源工程的主要工程线路，也就是关键线路，其它工程是次要的。我们的工作重点是车间，所以，填土就显得极其重要，因为它是关键线路上的关键工作。至于机修房，莫说才停了１０天，就是２０天也无所谓。茹经理必须迅速签订填土合同，给三天时间，五一前一定要落实。”

农国庆见茹爱新想说话，双手轻按，“对不起，请允许我把话说完。”吴总扯一下茹爱新衣服，茹爱新欲言又止。农国庆接着说，“凡是已经签定合同的工程，严格按合同实施，对未签合同的工程，如，３号车间、辅料库、万吨冷库、办公楼、厕所、厂内路、下水道、绿化等工程，包括填土工程，我们的原则是在同等工期、同等质量、同等价格前提下，优先考虑狮龙集团。

说句心里话，我们确实不想换人。但话又说回来，工程必须要搞，工程必须得有人搞。请吴总在一个星期内，５月８日前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态度。

我还要请涂院长辛苦一下，帮帮忙，尽快，不，是必须，必须在５月８日前拿出全部图纸。”会场上鸦雀无声，农国庆一气喝了几口茶，继续说，“关于机修房的问题，我说四点意见：

1．我们交给施工方的图，不是施工图，只是业主的方案图，如同给涂院长的设计依据图。根据设计合同要求，应该说涂院长有设计机修房图纸的责任。我赞成质监站马站长的意见，作为业主和施工单位，图纸不全就签了包干合同，机修房无图施工，是不符合建设程序的。

2．根据施工合同第二条第五款７个项目总造价１５８０万元包干之规定，机修房质量安全要保证，但钱一分也不能增加。

3．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李总监审核签认的施工单位的计划中确认了机修房必须开工，茹经理也可以迅速拿出正规施工图纸。请李总监把关，李总监，拜托了！

1. 关于孙工补下停工通知书之事……”农国庆顿住不说，双眼看着李总监。

      “我认为复工条件还不成熟。”孙工拒不接受。

   　 “我说过复工吗？再说，李总监下过暂停令吗？”农国庆看一眼李总监，不等李总监开口，又盯着孙梦飞问，“你这个认为是什么时候才有的？”

   “我发现了问题难道还有错？”孙梦飞理直气壮地反问。

   “没错。问题是，你发现得太晚了。吴总坚持原则勒令茹经理停工时，你发现了什么？你发现了施工单位的工程报价单吗？你发现了监理规范的规定吗？如果发现监理人员不按照监理合同履行职责或与承包方串通，给委托人或工程造成损失，委托人有权要求监理人更换监理人员直至终止合同，并承担相应赔偿责任！孙工，我提醒你，你是代表诚石监理公司在这里工作，你是受业主委托对闽源工程进行监理。你不要把‘建设工程监理应遵守严格监理，热情服务的原则’理解反了。不服，我们可以上网晒一晒。

   再说，你的权力是有限的，你下停工通知请示总监了吗？告知业主了吗？还有，你的签字就是项目工程的有效资料，施工单位凭着这个资料就可以计算停工损失费，这笔费用如果业主不认可，你给？如果我是施工方，我才不急呢！好在是，这里的领导、石龙集团的老板都是热心肠。”

   “农工，对不起，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李总监听了农工有关监理原则的问话，觉得每一问如同重磅铁锤砸在胸口，震得他肝胆俱裂，汗流浃背。他知道孙梦飞已经被农工套进去了，他更明白农工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如果要追究此事，总监难脱其责。何况本应是施工单位绘制，监理单位审签的工程进度计划图却没有绘制，便是我也画不出网络图，技不如人又失职违规，更可怕的是上网曝光。赶忙认错、表态，“我回去一定向彭总汇报，撤换小孙。”

   “别，不需要换人。”农国庆当即阻止，“我们认为孙工的责任心还是很强的，理论水平也一定不低，只是实践知识欠缺，融会贯通差一点。‘一叶障目’与‘一叶知秋’的差别，就在于是否掌握了这种认识论，能否敏锐地洞悉全局，做出积极的正确的判断。我相信通过这次停工事件，孙工一定会发生质的变化。”

   “对、对，不要汇报，也不要换人。”吴成威听了农国庆的发言，开始，点头微笑，沾沾自喜。后来脑袋凝固，神情专注。再后来眉头紧锁，冥思苦想。心想：好一个憨豆先生，像块厚海绵，几拳上去，软软地不着力。你看他，对于会上提出的问题根本不作正面回答，可是细想却又全部作了回答。不但作了回答，而且还划出了不可逾越的道道！虽说不必马上表态，却也限期作答。听他那说话丝丝入扣，不愠不火的语气，简直成了一种折磨，甚至他的一个微笑，一个手势都让人感到不舒服，真是越想越难受！尤其是若将此事上网，便会引起建设厅的注意，石龙集团将大祸临头。见监理公司李总监首先认错，吴成威灵机一动，迅速表态，“茹经理，你把停工通知给我看看。”吴成威接过停工通知书看也不看就撕成碎片，说，“此事就到今天为止，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就按农工的意见，回去迅速编制出我们的总施工进度计划。”

   农国庆目视赵主任，说：“至于马站长所提手续不全这个问题，赵主任您看……”

   “这个问题好说。”赵主任听了农国庆的发言，也是大吃一惊，心道：看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才，说什么‘强龙打不过地头蛇’，还叫嚣‘一战成功’。还是看人家战略上迂迴包抄，战术上亮剑封喉吧！人家讲的话多么谦卑，可是骨子里却十足的强硬！你‘儒霸’又怎么样，人家无私无畏，还同市委书记、公安局长取得联系，你还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你拖延时间，按合同规定，罚款！你不干，属于毁约，赔款！你不赔款，人家就扣你的工程款，这就是不付工程款的理由！你停工，人家不追究你，只找监理公司讨说法。你们的所作所为敢上网曝光吗？你能不要工程款吗？你能不做工程吗？不敢，不能，你只有就范，不管你是扭扭捏捏还是半推半就，其结果早已被人家锁定。赵主任抬头看一眼悠然喝茶的农国庆，暗忖：他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有机整合，看似平淡无奇，却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分割包围，各个击破，反败为胜，这需要多么严谨的思维和对复杂事物的精确判断！厉害呀！厉害！赵主任当即表态，“边施工边办理。”

   农国庆面向赵主任继续说：“您看这份工程进度计划行不行？钱总说了，请你看后同意了再传真报他。”

   赵主任扫视一周，作会议总结：“我看这个计划很好，你们谁有什么不同意见，请当面提出来。”赵主任有意顿一顿，再一次扫视一周，说，“好吧，大家没有意见，就照此计划执行！今天把大家请来，聚在一起，各抒己见，最后达成共识，这很好嘛！为庆祝今天６方会议的成功，当然，主要是为农工接风，我请大家到聚仙楼吃个便餐，各位请，农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