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三十七）

第三十七章    相交

农国庆不到半天时间，挣钱５００元后，着实让他兴奋了好几天，他第一次偿到了守转盘的甜头，坚定了守转盘的信心。当他跟杨班长去做过几次事后，又使他的信心丧失殆尽。因为农国庆心地太善良，谈价钱时心太软，做事又太认真：什么质量第一啊，什么不要浪费啊，什么良心啊、道德啊，害得大家都跟着吃亏，挣不到大钱。因此，大家都不喜欢他，说农国庆是傻子，是克星。农国庆心里不是滋味。

这天，大家有的去干活了，有的在打牌聊天。农国庆两手抱胸，两眼遥望着莫愁女，坐在劳保大厦前的绿化树阴下想心事。这时，从劳保大厦门内走出一个工作人员，在别人的指点下，经直走到农国庆面前，说：“你是农国庆吗? 有人要见你，请跟我来。”

农国庆稀里糊涂地跟着小姐向劳动保障局门内走去。

却说在劳保大厦五楼副局长办公室内，牛为民副局长正在祝贺大学同学全新正调任农产品贸易总公司总经理。

“有什么好祝贺的？”全新正向老同学诉苦地说，“我从前任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看起来花花绿绿的礼品包，里面装的却是易燃的花炮。农贸公司本来吃的是政策饭，这市场一开放，日子就不好过了。可是农贸的人又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他们都被政策给宠坏了。少数人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特别是方程士副总经理利令智昏，拉帮结派，重用亲信，排斥异己。前一任老总就是被他挤走的。现在，他又掌握着全公司的基本建设和招商引资大权，更是利欲熏心，独断专行。开口就是‘我说怎么、怎么，’闭口就是‘我说如何、如何’，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如果是这样，”牛为民听了全新正对农贸公司现状的介绍，果断地建议，“你应该带几个亲信进去。”

“不行啊！”全新正摇摇头，以不用怀疑地口气说，“如果我带着人进农贸公司，本身就是一个山头，用山头去攻山头，搞不好就是持久战。我倒不如单刀赴会，更能有效地争取双方的同情和正义力量。”

“那你也得有几个知心人才行，或者说‘替身’、‘斥候’什么的。”牛为民两眼注视着全新正，呷了一口茶，出主意地说，“你是否可以……”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全新正也端起茶杯，品一口茶，接着说，“我想从基建工程入手，先聘一个管基建的人，这个人必须要内行、正派。”

“找我？”牛为民摆摆手，“我没有这样的人。”突然“啊！”的一声大叫，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要从再就业的队伍里寻找，有理！”一边说一边拨通内线电话，“喂，江科长吗？你查一下再就业登记表，看有没有懂建筑的人才，查到后马上把他们的档案和再就业登记表一起送来，要快。”

三份档案迅速送了上来，牛为民递一份给全新正，自己也打开一份，看着看着，脸上绽放出粲然光彩。牛为民把表递向全新正，说：“老同学，你看这份。”

全新正接表细看。姓名：农国庆，年龄：46岁，文化程度：高中，政治面貌：中共党员，专长：建筑施工与管理，工程师职称，原工作单位：龙潭湖建筑公司，因单位改制下岗。看到这里，全新正喜形于色，问：“你不是在龙潭湖区当过区长吗？”

“我正要跟你讲个故事。”牛为民若有所思地说：“我在龙潭湖镇当副镇长管机关时，镇委决定在镇政府大院内，做一个圆形大花坛，在办公楼下的大门两边做两个长方形花坛。龙潭湖建筑公司连续派了两次师傅，都无功而返。第三次又派了个姓农的师傅来，当农师傅开始做长方形花坛时，农办的陶主任又站到那里指手划脚。农师傅不理不睬，继续埋头做他的事。陶主任见农师傅不理睬，更加来气，用脚踢着刚做的花坛大吼大叫。

听到吼声，工作人员温玉茹担心地对我说，‘完了，今天这花坛又做不成了’。我正准备出去解围，只见憨厚老实的农师傅站了起来，微微一笑，不愠不火地对陶主任说，‘我跟你说，我做这个花坛，就跟你写文章一样。你写了篇好文章，在报刊上发表了，可是放牛娃却大骂‘狗屁不通’，拿去擦屁股！每个人的阅历不同，爱好不同，兴趣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看事物就不相同，你说是吗’？

当时，温玉茹听了农师傅连骂带讽刺的回答，捂着嘴笑，我也发觉其他的人都在笑。陶主任气得脸通红，却一时难以对答，悻悻地离去。”

“有意思。”全新正听了，不无遗憾地说，“只是有些过分了点。”

“不，他对潘镇长的态度就完全不同。”牛为民接着讲，“在做圆花坛时，潘镇长刚好出差回来，走到花坛边，掏出新华牌香烟，右手抽出一支外伸，点头喊道，‘师傅，来来来，抽支烟，休息一会儿’。农师傅抬起头，看到平易近人的潘镇长，估计潘镇长有话要说，放下瓦刀，拍一下手上的灰，走近潘镇长，双手接烟，‘潘镇长，您回来了，有什么指示？’‘没有指示，只有一个建议。这个花坛不应当这样做，应……’未等潘镇长说完，农师傅迅速拿来纸笔，认真地说，‘潘镇长，您看这个花坛应该怎么做？’潘镇长一怔，随后一笑，‘我是随便说说，还是他们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

“只是不知道你讲的那个农师傅……”全新正指着档案上的像片说，“是不是这个一脸憨厚像的农国庆。”

“江科长，你安排一个人到外面看农国庆在不在，如果在，就带他上来。”牛为民搁下电话，接着说，“龙潭湖建筑公司领导，见他憨厚老实，整天不多说一句闲话，开始并不看重他。脏活、累活、难活、别人不愿干的活、别人干不了的活都安排他去干。当他接连漂亮地处理过几件大事，特别是省里的领导来龙潭湖镇检查工作时，其中有一名大学教授碰巧同农国庆相遇谈话，被教授看上，介绍他参加当年的大学招生考试。结果被武汉建筑材料工业学院录取。通知书下到镇政府，公司领导不得不刮目相看。

龙潭湖建筑公司的丁书记在镇政府遇到潘镇长，谈起了做花坛之事。潘镇长调侃地说，‘农国庆是一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丁书记却说，农国庆是一把‘无锋剑’，是公司的‘福星’，后来还培养他入了党。”

“咚咚咚”，正说着话，有人敲门。

“请进。”牛局长一边答应，一边向门口转身。

小姐进门便说：“牛局长,我把农师傅带来了。”又对农国庆说，“这是牛局长。”

“牛局长，噢！是牛镇长啊！你调劳动局啦！”农国庆见牛为民伸出了右手，也慌忙将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与牛为民局长握手，茫然地问，“牛镇长，你找我？”

牛为民握着手，打着哈哈，说：“我找无锋剑。”又侧面目视全新正，“这是农产品贸易总公司的全总经理。”

农国庆又转身道一声“全总好”！面对牛为民：“牛局长笑话我不是，我现在是转盘公司成员，是一株无人知道的小草。”

全新正指一指沙发，说：“坐，坐下谈。”

牛为民接着说：“我还兼任市人才交流中心的主任，全总要一个管基建的，我看了你的资料，把你推荐给全总，全总想见见你，跟你谈谈。”

全新正微笑着问：“你贵姓？”

“免贵，姓农。”农国庆心里纳闷，这个全总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拿着我的资料表，还明知故问，可是又不能不答，心里嘀咕，嘴上还是有礼貌的回答，“名叫国庆。”

“啊！农国庆，好名字。”

“谢全总夸奖，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好有何用？又不能当饭吃！”

“听说你以前是在建筑公司工作，还有工程师的职称？”全新正点到为止。

农国庆机械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份工程施工合同，想请你看看有什么不妥。”全新正直奔主题，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合同书递了过去。

农国庆双手接过合同书，扫视了一下，双手奉还，说：“合同已经生效，点评已没有意义。”

“如果这份合同让你来管理，你该怎么办？”全新正亮出考题，又递上图纸。

农国庆仔细看了一遍，老实回答：“这是一份简易合同，有四点需要注意。第一、质量问题，首先是材料质量，防以劣充优。再就是施工质量，防偷工减料。比如说，地面砖只说５００×５００规格，没说质量，就这个规格而言，差的每平方米十几元，而好的每平方米６０多元。第二、安全责任划分不明，正确的是，工程上发生的一切安全事故都由乙方负责。第三、工期问题，合同上写的是有效工作日，有效工作日就是下雨、下雪天即不能工作的天气不算。正确的是三层主体结束，按日历工作天计算工期，因为这涉及到奖赔的界定。第四点、投资控制，合同不是总价包干，弹性很大。”

牛为民局长呵呵大笑，赞道：“不错，不愧是无锋剑，剑剑封喉。不过，这还是小事……”

“不。”农国庆并不知道牛局长和全总的真意，接过牛局长的话尾，固执地说：“这不是小事！我认为，不甘于‘小’是一种积极的进取，不屑于‘小’则是一种盲目的清高”。

“哈哈哈！”全总和牛局长相对而笑。笑罢，全总也不点破，连连点头：“嗯，有道理。”全新正心想：这个农国庆，真有意思，看样子书呆子气十足，既不懂得害怕，也不知道奉迎拍马，沉默寡言，好像多一句话也不想说。可是，一旦说出话来，却又有条有理，头头是道。确实是一个憨厚、纯朴、内秀的实心汉子。在他那冷淡的外表下，一定有一颗善良而真挚的心。全新正总经理瞥了一眼腕上手表，说，“这样吧！牛局长，今天我请客，到贵宾大酒店共进晚餐，农工，我们走。”

农国庆大吃一惊，又摇手，又晃头，惊慌失措地说：“不、不、不、我谢谢全总的好意，我今天要给我母亲和我老婆买药送回去，必须得回去，真的，必须回去。”

“哦！”全新正关心地问，“你母亲，你爱人都病了？”

“没什么。”农国庆很好感地回答，“我母亲常年患病，我爱人也是经常头痛脑热的。”

“给病人拿药是大事，那就改天吧！”全新正善解人意，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聘你到农贸公司管基建，你愿意吗？”

“这、这、这。”农国庆受宠若惊，沉思了一会儿，吱吱唔唔地说，“不，我想，我不行，我不能胜任这项工作，我没有这个命，我也不相信我有这个命。”

“我不信天命，但我相信缘份，我觉得我们两人是有缘分的。”全新正注视着农国庆，“你看，当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档案。当我想见你的时候，你就没有去工作，并且如愿以偿地见面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全新正满面春风，很有风度的两手一摊，看了看牛为民，再看着农国庆，很随和地说，“我聘请你管基建的事，你可以考虑考虑，改天再回答我。农工，你听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接连几天，杨班长他们没有带农国庆去干活。这天上午，已经１１点了，还没有事做。农国庆从包里拿出一个冷馍和一瓶自来水，准备吃午饭。一个同伴快步来到他面前，说：“杨班长在劳保工地接了个基础浇灌任务，叫你去负责震捣，别吃饭了，到那里找机会吃。”

农国庆随同伴来到工地，见同伴们都在忙碌着，便迅速投入到浇灌前的准备工作中。杨班长看到农国庆跑前跑后，着急地说：“老农，你在干什么？从哪里开始浇灌？你要发话呀！你看，混凝土已经开始搅拌了。”

“我发现，这栋楼房的轴线移位可能在３０厘米左右。”农国庆很小心地说，“不能浇灌，你去说一声。”

“你在胡说什么？”杨班长非常生气，“小心人家揍你，再说，你管它移位不移位，我才不去讨打呢！”

“你知道这一浇灌，是多大的损失吗？”农国庆还在固执地同杨班长理论着。

没想到工地上的材料员蔡京听到了农国庆和杨班长的对话，跑向办公室，冷笑着走进门，说：“向经理，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一个守转盘的农民工居然敢说基础轴线移位３０厘米，不能浇灌。”

“谁说的？”向经理诧异地问。

“转盘公司的人。”

“别理他，你去……”

不等向经理说完，质检站苏站长吃惊地问：“轴线移位３０厘米？这可不是小问题！”他收起准备签字的笔，对向经理说，“别慌浇灌，验收表也不忙签字！”

“你给我把那个杨鬼头找来！”向经理手指门外，大声呵斥，显然非常恼火。

当杨班长刚迈步进办公室，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对着杨班长当头罩下：“你凭什么说轴线位移三十厘米？”

杨班长一惊止步，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站着，胆怯地回答：“是老农发现的。”

“什么新农老农，都他妈的混……”

“走，”苏站长不听向经理骂人，起身边走边说，“到现场再检查一下。”

工地上，农国庆的同伴们正在批斗农国庆，“你以为你是谁？不知好歹的家伙！今天的工资你给，你这个二百五、傻蛋、蠢货……”

杨班长跑到跟前，挥臂吼道：“你们在吵嚷什么？还不跟我收拾家伙，滚蛋！”

“走？可以！但要把话说清楚。”向经理领着苏站长已走到跟前，气不打一处出，“姓农的，我想搞清楚，你是怎么看出轴线移位的？”

“你量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农国庆不愠不火地回答。

“他们已经在量，结果马上就出来。”苏站长和蔼可亲地开了口， “我也想听一听你是如何看出来的，真的。”

“对不起，给你们添乱了。”农国庆见苏站长没有官架子，心情好了许多，不慌不忙地说，“我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说着走到前轴线，用手指着东方，“你们看到那棵树了吗？”

“看到了。”杨班长学着农国庆的样，对着前轴线站直身子，认真地看了看。苏站长也点点头，向经理没有吱声。

农国庆又走到后轴线，说：“你们再看一看，后轴线在那棵树与前轴线相交了，这一发现，引起我的注意，我认真地看了一下你们龙门板上还未解去的轴线，明显是一个锐角，我用钢尺量了一下，一米少了近６毫米，我估算了一下，西山墙比东山墙可能要大３０厘米左右。”

众人不约而同的“嗷”了一声。

正在这时，蔡京跑来对向经理小声说：“东山墙小了３２厘米。”

“朱工长呢？”向经理强忍住怒火问。

“他不敢来。”蔡京答。

“今天不能浇灌了。”苏站长面向向经理，“你整改自检合格后，我再来验收。”又转向农国庆，树起大姆指，“你们可以走了。”

杨班长和农国庆转身就走。

“站住！”向经理大呵一声。

杨班长和农国庆闻声止步。

“杨班长，请你们明天早晨早点儿来，工价在原来的基础上每立方增加２元。”向经理边走边说，走近农国庆，手拍农国庆肩膀，表现出很亲切的样子说，“谢谢你，我的工地上随时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