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长诗选（四）

巴赫奇萨拉伊的喷泉

1821-1823

基列伊可汗坐在他的宝座上

廷臣们环立在他宝座的两边

他低垂着双眼想着什么心事

宫殿里静得如同没有人一般

可汗闷闷不乐谁也不敢启奏

只好都屏住了呼吸以待其变

好在很快可汗便宣布了退朝

免去了他们更长时间的熬煎

这可汗也就是当时的鞑靼王

那鞑靼国正是他一手来创建

他对于古兰经并不怎么看重

但却又颁布了许多法律条款

那些因此招来的指责和非难

他只当是风吹过自己的耳边

但现在自己却被禁令禁锢了

这让他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最可怜的是那些妃嫔和宫女

因为后宫的禁令太过于森严

便是在梦中也不能胡思乱想

因为有人就端坐在你的床边

法律对君王的行为也有规定

不可与本族以外的女子交还

除非她把耶稣替换成为安拉

那个波兰公主做不到这一点

可汗终于退下朝来走进内宫

那里有一眼清凉洁净的喷泉

几个美若天仙的妃嫔和宫女

正围坐在那喷泉旁戏水耍完

水池里有许多鱼儿游来游去

水面上更开放着一朵朵睡莲

谁唱起了那首格鲁吉亚民歌

我的莎莱玛啊，我的小心肝

鞑靼人之歌

1

上天一次次给人们降下灾难

是什么人在整日地以泪洗面

我要去到圣地麦加祈求真主

为了爱你，能和你朝夕相伴

我的莎莱玛啊，我的小心肝

2

为什么幸福总要用痛苦交换

为什么不能将烦恼抛在一边

我要去到圣地麦加祈求真主

为了爱你，能和你相依百年

我的莎莱玛啊，我的小心肝

3

太阳升起在东山又要落西山

月亮挂在天顶上也在水里面

我要去到圣地麦加祈求真主

为了爱你，能和你爱到永远

我的莎莱玛啊，我的小心肝

那歌声唱得是那么动人心魄

但却令基列伊可汗愈加心烦

如果是在过去他一定要奖赏

可现在他恨不得罚她跪搓板

难道你不知道他已另有所爱

难道你不清楚他已移情别恋

他现在一心想着的是玛丽雅

莎莱玛已不再是他的小心肝

              啊，这美丽的格鲁吉亚女郎

谁说她已凋谢了青春的花瓣

她的脸庞如同那初生的圆月

她的眼神能将铁石变成丝绵

但只是因为有了那个玛丽雅

基列伊可汗竟将她抛在一边

为了想得却得不到的波兰妹

他竟宁肯忍受着寂寞与孤单

波兰是她的祖国，他的家乡

不久前才看见这片异国云天

在家里她是父母心爱的宝贝

到了这里却俨然是入了牢监

这样的变化让她怎样来承受

只好整日对着墙壁长吁短叹

不知鞑靼人最终会把她怎样

她自己却是早就做好了盘算

就是在那不是很久的不久前

鞑靼人闯入波兰如洪水一般

繁华的城市立刻成了瓦砾场

古老的城堡被一帮恶徒霸占

公爵被砍头，公主成了俘虏

被囚车押送到了这窝瓦河畔

又被囚禁在了最深层的内宫

虽然并没有遭到凌辱和侵犯

也不知是因为她异样的美丽

还是因为她的那些长吁短叹

基列伊竟然放宽了那些禁令

使她能保持自己的生活习惯

她的房里所供奉的不是安拉

却日日夜夜点燃着神灯一盏

没人来干涉她对基督的信仰

即便是那些最苛刻的伊斯兰

黄昏之后，田野被黑暗笼罩

月儿升起来，夜莺歌起林间

街上走的是串门的鞑靼女人

宫里行的是巡视的守护太监

这东方的夜色是同样的迷人

那淙淙流逝的是无奈的时间

但当所有的人都不得不睡了

却有一个人怎么也不能成眠

莎莱玛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

绕过那个看守着她的老太监

走过一重重门廊像是个幽灵

推开玛丽雅的房门像个侦探

一盏神灯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公主玛丽雅就坐在神灯旁边

她面前供奉的是圣母玛利亚

她正在向那神灵诉说着哀怨

玛丽雅之歌

1

我的祖国不是这里而是波兰

鞑靼人把我掳到这窝瓦河畔

我的家乡不在这里而在波兰

但如今那里已变成废墟一片

主啊，我去何处找我的同伴

2

我的祖国不是这里而是波兰

鞑靼人将我囚禁在深宫里面

我的家乡不在这里而在波兰

但如今那里已变成一片荒原

主啊，我去哪里找我的乐园

3

我的所爱不是这里而是波兰

              我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期盼

我的梦想不在这里而在波兰

我不知道会有个怎样的明天

主啊，你是否听到我的呼唤

莎莱玛被也被这诉说感动了

泪水竟不知不觉地流了一脸

玛丽雅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面前

莎莱玛在公主面前跪了下来

先用无声的哭泣来代替语言

她不知道自己说出的那些话

会给玛丽雅带来怎样的灾难

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自异邦

格鲁吉亚也还深藏在我心间

但我早已放弃了原有的信仰

因为已深深爱上了这个可汗

而且他也一样深深地爱着我

生活从此被欢乐和幸福充满

但自从你来到了我和他之间

这一切便突然间发生了改变

你当然不该为此负什么责任

这也许是我必须承受的心酸

但既然不肯为了他改变信仰

这一切就该尽快有一个了断

还他给我吧，既然不是你的

你又何必要让他来魂绕梦牵

我这里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是高加索人用来杀人的短剑

莎莱玛说完之后便起身走了

在玛丽雅手里留下了那短剑

玛丽雅明白了莎莱玛的意思

这无疑是要让她来自行了断

虽然她对于死还有一些恐惧

虽然她对人生还有一些流连

但想到那见不到希望的未来

她还是决定要就此毅然决然

玛丽雅就这样离开了这人世

去另一个世界寻觅她的乐园

与她在深宫里幽闭一生相比

这或许还是一个更好的择选

基列伊可汗得知玛丽雅已死

却并没有对莎莱玛心回意转

当得知莎莱玛去找过玛丽雅

便将她交给了窝瓦河的狂澜

基列伊可汗又开始继续征伐

让天底下所有人都闻风丧胆

俄罗斯以及整个的欧亚大陆

几乎都变成了鞑靼人的地盘

这之后他又回到了塔夫利达

用大理石修建起了这个喷泉

这当然是为纪念公主玛丽雅

为了她竟曾经让他寝食难安

但这喷泉又是个愚蠢的错误

默罕默德新月被刻在了上面

如果玛丽雅真的能在天有灵

一定会化作厉鬼来与他纠缠

好在其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都知道其中的故事有多悲惨

他们为这个喷泉起了个别名

将所谓新月之泉称之为泪泉

我因为被放逐而告别了北国

就像玛丽雅当初告别了波兰

造访了巴赫奇萨拉伊的宫殿

在它寂静的回廊里肆意盘桓

那些舞榭歌台均为雕栏玉砌

那些亭阁池圃连着甬道回转

谁会想到那些狂暴的鞑靼人

也会沉湎于如此的多愁善感

我忽然觉得有个飘忽的影子

跟在我身后如同昨日的梦幻

无法逃避更不可抗拒这诱惑

我想转过身去与她打个照面

也不论是莎莱玛还是玛丽雅

他们都同样地让我情不自禁

我想和她们一起坐下来谈谈

谈谈我的来历和我的悲与欢

哎，清醒一点吧，我的诗人

不要在用这梦呓把自己欺骗

虽然你还有着足够的想象力

可以连接起那些历史的碎片

哎，理智一点吧，我的刑人

不要去亲吻那些冰冷的铁链

你弹奏出的不合时宜的琴音

也只能给你带来更多的责难

快把你的诗和你的爱忘掉吧

去看看沙里吉尔银色的海岸

或者藏起你那些隐秘的往事

去独自攀登那些沿海的崇山

或者在黄昏，坐在那悬崖上

看着太阳收敛起最后的光焰

或者在早晨，站立在礁石上

    去把那崭新的一天大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