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小小说）

李涛（小小说）

作者施泽会

那拉地区的战斗号角一吹响，沉闷的炮声便先于冲锋的呐喊划破雨林的静谧。我们踩着被炮火浸润得软烂的山路，一头扎进茫茫密林。亚热带雨林的荆棘疯长如网，那些带着倒刺的枝蔓像无数把淬了寒意的锋利小刀，疯狂地划破军装，在胳膊、小腿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温热的血珠混着滚烫的汗水顺着肌肤往下淌，痒意与刺痛感在皮肉间交织蔓延，可我们谁也顾不上抬手擦拭——前方密集的枪炮声就是最紧迫的指令，每一分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让战友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关乎着262高地进攻任务的成败。队伍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脚步踩碎腐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班长压低的指挥声，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那天下午，天空的乌云压得更低，仿佛要把整个山头都压垮！七连的进攻命令正式下达，目标直指262高地。天上的小雨淅淅沥沥没停过，细细密密的雨丝缠裹着刺鼻的硝烟，把天地间搅成一片混沌的灰蒙蒙。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接二连三地落地，橘红色的火光一次次撕破厚重的雨幕，泥土混着碎石被硬生生掀到半空，又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下来，砸在我们的钢盔上、肩膀上，沉闷的钝痛感一阵阵传来，震得耳膜嗡嗡发鸣，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我们猫着腰，身体尽量贴近地面，借着一个个弹坑和断裂的树干作为掩护艰难推进。脚下的泥泞深及脚踝，每拔一次脚都要费尽全力，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这片生死未卜的战场上。我转头时，恰好瞥见身边的李涛，他把轻机枪的备用弹链紧紧缠在胳膊上，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怯意，眼神里满是对胜利的渴望。

李涛，你是122团最年轻的兵，刚满十六岁，还是家里的独苗。就是在这片被炮火犁过的高地上，你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里。硝烟染黑了你的脸庞，鲜血浸透了你的军装，你用最壮烈的方式，为青春谱写了一曲生命的战歌。

你是轻机枪副射手，是战场上年少的勇士，是中国的大卫。战后，三等功的勋章挂在了你的英名旁。你的英勇事迹随着春风，传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走进了无数人的心里。

每到清明时节，麻栗坡烈士陵园便会迎来一批又一批缅怀先烈的人，夜晚的陵园总会被970支蜡烛轻轻点亮。跳动的烛火在微凉的晚风里微微摇曳，温柔地映着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也映着碑前人们自发摆放的木棉花、老山兰、杜鹃花。这些在边疆土地上顽强生长的花儿，带着山野的韧劲，年年岁岁都在这里热烈开放，就像你牺牲时那双未曾闭合的眼睛。我曾无数次在你的墓碑前驻足，借着烛火凝望碑上你的名字，总觉得那双眼即便生命定格，依旧闪烁着不屈不挠的坚毅光芒，仿佛还在凝望远方的祖国与家乡，凝望你用生命守护的这片安宁土地。风穿过陵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你在回应着后人的思念。

战争结束后，我从一线岗位调到了连队当文书，接手整理牺牲战友的档案。当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你的档案袋，指尖抚过那张泛黄的入伍登记表时，才意外发现你滚烫的家国情怀源自何处——你的爷爷是一位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档案里夹着一张老红军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眼神坚毅，气场威严。后来我才得知，你从小就是听着爷爷爬雪山、过草地的烽火岁月长大的，那些为了民族解放抛头颅、洒热血的红色故事，早已在你年幼的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红色基因在血脉中代代相传，“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誓言，你从不是把它挂在嘴边当作口号，而是用一言一行、用生命践行得淋漓尽致。为了中华民族的腾飞，为了同胞们的安宁生活，你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交给了这片你深爱的土地，交给了这份沉甸甸的家国责任。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岁月在我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头发也早已变得花白，可时光却从未冲淡我对你的记忆，反而让那些战场碎片愈发清晰。我常常在寂静的夜晚，坐在书桌前，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提笔，一字一句地写下你的故事，写下战场上的硝烟与热血，写下你年轻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写下你冲锋时的呐喊与坚守时的执着。写着写着，眼泪总会不自觉地涌出眼眶，一次次模糊我的视线，可这滚烫的泪水从未黯淡你那艰苦卓绝的生命之光。它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永远亮着，照亮着后来人的前行之路，也时刻提醒着我们，如今的岁月静好，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而是无数像你一样的先烈用生命换来的，我们必须铭记那段烽火岁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