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车辆调度员
鞭炮声里,吊脚楼的飞檐下挤满了道贺的乡亲。我瞥见院坝边两个挥着红袖章的身影,嗓门洪亮地指引着车辆 —— 这便是如今农村过红白喜事,管客师执事单上少不了的 “新角色”:车辆调度员。谁能想到,这看似寻常的岗位,竟藏着家乡几十年的沧桑变迁。
乡下办大事,向来是 “一人主事,众人搭手”。管客师掐着时辰统筹全局,管情礼的戴着老花镜记账收礼,菜厨颠勺的声响混着腊肉香飘出老远,敬烟奉茶的姑娘们端着装满米酒的土陶碗,穿梭在宾客间。这套热热闹闹的流程,在土家族村寨里传了一代又一代。可 “车辆调度员” 这活儿,却是近十几年才冒出来的 “新鲜玩意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刚拂过白果坝村的青崖。那时的乡村,穷得干净,也静得单调。全村唯一能称得上 “路” 的,是蛮王坨坝上那条大集体时修的机耕路,窄得能让拖拉机 “哼哧哼哧” 地勉强通过,路边长满了野草。私人汽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稀罕物。村里人进城赶场,四五十里山路全靠两条腿丈量,踩着晨露出发,披着暮色归来,裤脚沾满泥点,鞋底磨得发亮。偶尔遇上县城来的 “包包车”(我们那时都这么叫小汽车),全村人都会围拢来看稀罕,要是有人能蹭上一回,那能在邻里间炫耀半个月,脸上的荣光比过年穿新衣裳还足。
日子像发酵的米酒,越酿越醇。改革开放激活了乡村的脉搏,“专业户”“万元户” 的名号渐渐传开,打工潮又带着乡亲们走出大山。几年功夫,农民工揣着积蓄返乡,一栋栋青砖瓦房取代了茅草屋,城里的商品房、跑运输的货车、锃亮的家用小汽车,也陆陆续续开进了村寨。“要致富先修路” 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水泥路像银带般缠绕山间,绕过溪谷,穿过茶园,修到了家家户户的院坝门口。如今再回孟家坪,春节时村口的公路上,小车鱼贯而入,十来万的家用车、二十几万的 SUV 排成了长队,甚至有打工仔开着宝马返乡,车标在阳光下闪着光,昔日冷清的山路,如今热闹得像赶场的集市。
车多了,喜事更红火,可新的难题也跟着来了。红白喜事时,屋前的公路、院坝里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全是车。要是没人疏导,车辆横七竖八地乱停,眨眼间就堵得水泄不通,甚至可能蹭到行人、刮到庄稼。于是,“车辆调度员” 应运而生。一开始只是临时找两个懂路况的乡亲招呼,后来渐渐成了执事单上必不可少的岗位。他们戴着红袖章,站在路口或院坝边,嗓门喊得透亮,手势挥得有力,指引着车辆像流水般有序停靠,提醒司机避开路边的孩童和鸡鸭,那忙碌的身影,成了乡村喜事里一道独特又暖心的风景线。
从八十年代 “步行赶场” 的艰辛,到如今 “车满村道” 的热闹;从 “无车可调度” 的清净,到 “专人管调度” 的有序。这个小小的乡村工种,像一面清亮的镜子,照见了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的巨变,照见了土家族乡亲们日子越过越红火的幸福图景。
如今每次回老家参加喜事,看着调度员忙碌的身影,听着车辆往来的声响、宾客的笑语,还有远处飘来的木叶歌调子,心里总忍不住感慨:这乡村里的 “新鲜事物”,不正是时代发展最生动的注脚吗?愿这样的美好变化,像家乡的米酒一样,越陈越香,在这片土家故土上不断上演。
2019 年 3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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