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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上的月光信

作者:朱俊 阅读:10 次更新:2025-12-20 举报

  一

  苏念是被一通越洋电话拽回安顺古城的。

  电话那头,表叔的声音裹着古城梅雨季的潮润,混着老屋檐下雨水滴落的脆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念念,你阿婆……走了。临终前攥着个樟木盒,指节都捏白了,说必须亲手交给你。她还反复念叨,让你一定去老宅的桂花树下,挖开最粗的那根树根旁边的土——那是她和你阿公当年亲手栽的树。”

  彼时苏念正在纽约唐人街的小公寓里赶设计稿,窗外是凌晨三点的霓虹,冰冷刺眼,与记忆里古城的月光判若两个世界。她已经十年没回安顺了——那个被青石板路缠绕、被乌篷船摇醒、被刺绣香浸润的古城,连同阿婆鬓边的银丝、灶上霉豆腐的咸香、绣架前昏黄的煤油灯光,都被她封存在绣线缠绕的青春背面。

  十年前,她是古城里最叛逆的姑娘。阿婆守着一间临溪的刺绣铺,门楣上“锦记绣坊”的幌子褪色泛白,却依旧每天清晨准时挂上。阿婆的手指布满老茧,指腹因常年穿针引线磨出一层薄茧,却能绣出最灵动的龙凤呈祥、最娇嫩的花鸟鱼虫。她固执地想把这门老手艺传下去,可苏念志不在此。

  “阿婆,这都是老古董了,谁还会要?”她蹲在门槛上收拾行李,帆布包被塞得鼓鼓囊囊,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要去纽约学时尚设计,那里才有我的未来。”

  阿婆坐在绣架前,手里还捏着半只未绣完的玉兰花,湖蓝色丝线在指尖缠绕,像解不开的牵挂。她指尖摩挲着绣绷上的花瓣,声音轻得像羽毛:“念念,外面的世界太大,岔路太多,容易迷路的。”煤油灯的光映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记得,安顺老街的青石板路,永远通回家。还有,不管走多远,别丢了心里的那点热乎气。”

  苏念没回头,也没看见阿婆眼角滚落的泪珠,滴在绣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玉兰花上凝着的晨露。她更没看见,阿婆悄悄把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碎片塞进了她的帆布包侧袋——那是当年陆砚刻完“玉兰双雀图”后,特意敲下的一小块,阿婆藏了大半辈子。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

  古城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雨丝落在上面,溅起细碎的水花,顺着纹路蜿蜒成小溪;乌篷船摇着橹,吱呀声穿透雨雾,与沿街老店铺的吆喝声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糕的甜香、霉豆腐的咸香,还有潮湿泥土的腥气,是刻在骨子里的味道。

  阿婆的刺绣铺关着门,铜制门环上生了薄薄一层铜绿,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回响。表叔把樟木盒交给她,盒子边角被摩挲得光滑,盒面上雕着缠枝莲纹样,樟香混着淡淡的绣线味,扑面而来。

  “阿婆走得很安详,”表叔站在铺门口,望着溪水缓缓流淌,“临走前还在绣东西,绣的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玉兰花,针脚比以前疏了些,却依旧整齐。她还说,等你回来,让你把那半幅绣绷绣完,和她藏起来的那半幅合在一起——那是她十八岁那年,和砚伯约定好要一起绣完的‘同心玉兰图’。”

  苏念摩挲着木盒,指尖传来樟木的微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先找了家临溪的客栈住下,夜里雨停了,月光像淌下来的银纱,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进来,落在木盒上,恍若阿婆温柔的目光。

  她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绒布,细腻如阿婆当年的手帕,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封泛黄的信,一块青石板拓片,还有半只绣了玉兰花的绣绷。信是阿婆的字迹,娟秀工整,带着岁月的沧桑,有些字被水渍晕开,却依旧清晰:

  “念念,当你看到这封信时,阿婆已经不在了。原谅阿婆当年没拦着你,你有自己的人生,该去闯,该去飞。只是阿婆放心不下,把这个交给你。拓片是你阿公当年悄悄拓下来的,他说,安顺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藏着故事,等你看懂了石板上的纹路,就知道家的意义。绣绷是给你的,阿婆知道你喜欢设计,或许,老手艺里的针脚与心意,能给你一点启发。帆布包侧袋里的石板碎片,是砚哥当年刻给我的,让它陪着你,像我陪着你一样。老宅地窖里藏了一坛你最爱喝的桂花酒,是你十八岁那年我酿的,等你回来,记得尝尝,酒里有安顺的月光。另外,桂花树下埋着个铁盒,里面是阿婆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你能打开——钥匙就是你阿公当年给我的玉兰花银簪,我放在樟木盒的夹层里了。”

  苏念连忙摸向樟木盒夹层,果然摸到一支小巧的银簪,簪头是一朵精致的玉兰花,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她掏出帆布包侧袋里的青石板碎片,碎片上的纹路竟与拓片完全契合,角落也有一个模糊的“砚”字。眼眶一热,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信纸上,与当年阿婆的泪痕重叠。

  她想起小时候,阿婆总在煤油灯下教她刺绣。她耐不住性子,戳着绣绷乱扎,丝线缠成一团糟,阿婆却从不生气,只是用粗糙的手指轻轻解开丝线,说:“刺绣要沉下心,一针一线都不能急,就像过日子,急了就乱了章法。”

  可那时候的她,哪里懂这些。

  二

  第二天一早,苏念揣着拓片、石板碎片和银簪,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进了安顺古城的老街。雾还没散,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老街,乌篷船的橹声在雾里穿梭,恍若隔世。

  古城的老人们大多认识阿婆,见她回来,都热情地打招呼。“念念回来啦,长这么标致了!”卖桂花糕的李奶奶掀开蒸笼,热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你阿婆总念叨你,说你在国外受了不少苦,每年都给你绣一双平安符,藏在你房间的旧衣柜最底层,用红布包着。”

  苏念心里一酸,她从未知道这些。她走到街角的老茶馆,一位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老爷爷正眯着眼看雾,他是古镇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据说见证了古城几十年的变迁。

  苏念拿出拓片和石板碎片,轻声问:“爷爷,您认识这个‘砚’字吗?是当年一位石匠刻的。”

  老爷爷眼睛一亮,吸了口旱烟,烟圈慢悠悠散开,缓缓说道:“你说的是砚伯吧?陆砚,当年古城里最有名的石匠,专做青石板雕刻,手艺巧得很,能在指甲盖大的石头上刻出鸳鸯。你阿婆的刺绣铺门口那几块青石板,就是他铺的,上面还刻着‘同心纹’呢,说是要和你阿婆永结同心。”

  “那他和我阿婆……”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俩啊,当年可是古城里的金童玉女。”老爷爷磕了磕烟锅,语气里满是惋惜,“你阿婆十六岁那年,绣了一幅‘玉兰双雀图’,砚伯就照着图,在你家门前的青石板上刻了一模一样的花纹。后来,你阿婆弟弟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病,你阿婆家里就想把她许给邻村的富户,换彩礼救急。砚伯不愿意,连夜就走了,说是去南方闯荡,赚了钱就回来赎你阿婆,让她做最幸福的新娘。”

  “那他回来了吗?”

  “没啊。”老爷爷摇了摇头,“你阿婆等了他三年,年年雨季都去码头等,手里总拿着那幅‘玉兰双雀图’。第三年的雨季,她在码头等了七天七夜,淋了大雨,发了高烧,醒来后就说,不等了。后来,你阿公就出现了——他是个老实的木匠,平时沉默寡言,却偷偷四处借钱,帮你阿婆弟弟治好了病,还替你阿婆还了富户的彩礼。你阿婆过意不去,问他想要什么,他说,只想照顾你阿婆一辈子。最后,你阿婆就嫁给你阿公了。”

  苏念愣住了,她从未听阿婆提起过这些。原来,阿婆的青春里,还藏着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藏着这样沉重的牺牲。

  她回到阿婆的刺绣铺,用表叔给的钥匙打开了门。铺子里落满了灰尘,阳光透过布满蛛网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束里跳舞。绣架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上面挂着那只未绣完的玉兰花,丝线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绣架的木质边缘,刻着一圈细微的同心纹——是阿公的手艺,他把陆砚的心意,悄悄融进了自己打造的绣架里。

  她走到铺门口,蹲下身,抚摸着脚下的青石板。石板冰凉,纹路清晰,和拓片上的一模一样,“同心纹”缠绕交错,像永远解不开的结。

  难道,阿公就是陆砚?可老爷爷说,陆砚走了之后就没回来,而阿公是土生土长的安顺人,一直和阿婆相守到老,从未离开过。

  苏念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她立刻赶往老宅,想找到桂花树下的铁盒。老宅在古城的深处,白墙黛瓦,马头墙高耸,院子里的桂花树果然枝繁叶茂,最粗的那根树根旁,泥土有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表叔说,阿公在世时,每年都会来这里松土、浇水,不让杂草蔓延。

  她蹲下身,用手慢慢挖开泥土,没多久就碰到了一个铁盒。铁盒生锈严重,上面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铜锁的形状,正是一朵玉兰花。苏念拿出银簪,轻轻一插,铜锁应声而开。

  铁盒里铺着一层油纸,里面是一沓书信,一本绣册,一块完整的青石板(上面刻着“玉兰双雀图”),还有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书信是陆砚写给阿婆的,一封封,都带着深深的思念与愧疚:

  “阿绣,我到南方了,这里的工钱很高,我一定尽快赚够钱,回来娶你。你要等我,别听你家里人的话。”

  “阿绣,我赚了一些钱,可老板卷着工钱跑了,我身无分文。我去工地搬砖,一定能攒够钱。你家门前的青石板,你要好好照看,那是我们的念想。”

  “阿绣,我在工地干活时,被掉落的石头砸伤了腿,成了瘸子。我配不上你了,你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嫁了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祝你幸福——对了,我把你的玉兰花绣样刻在了工地的一块石头上,每次看到,就像看到你一样。”

  最后一封信,是阿公写的,日期是阿婆嫁给阿公的前一天:

  “阿绣,我知道你心里装着砚哥,可他走了三年,杳无音信,你不能再等了,你的青春耗不起。我愿意娶你,照顾你一辈子,我会把他没说出口的牵挂、没来得及给的陪伴,一并替他给你,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已经把砚哥的书信都收好了,等我们老了,再慢慢告诉你。绣架我给你重新打了一个,上面刻了同心纹,就当是砚哥和我,一起陪着你刺绣。”

  绣册里,是阿婆这些年绣的平安符,每一个上面都绣着“念念平安”,还有一幅未完成的“同心纹”,针脚细密,显然是最近才绣的。日记里,阿婆记录了她对陆砚的思念,对阿公的感激,还有对刺绣的热爱:“阿公总说,手艺要活在当下,可我知道,他是怕我活在过去。其实我早就放下了,只是舍不得那些针脚里的回忆。念念长大了,要是她愿意,我想让她把这门手艺传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刺绣里藏着最真的心意。”

  苏念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滴在绣册上,晕开了丝线的颜色。原来,阿公不仅默默守护着阿婆,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念想;而阿婆,早已在阿公的温柔里放下了遗憾,却把对陆砚的牵挂、对刺绣的热爱,藏了一辈子。

  她忽然想起阿公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念念,你阿婆这辈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待她,别让她孤单。”那时候她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

  三

  苏念在安顺古城住了下来。她打开了阿婆的刺绣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把褪色的幌子换成新的,依旧写着“锦记绣坊”,只是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承古法,绣新意”。她想完成阿婆的心愿,把这门老手艺传承下去,也想找到属于自己的设计方向。

  她开始研究阿婆的刺绣作品,那些龙凤呈祥、花鸟鱼虫,不仅图案精美,针法更是巧妙。她发现,阿婆的刺绣里,藏着安顺古城的韵味,藏着江南水乡的灵秀,更藏着她对生活的热爱。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温度,带着情感,这是机器永远无法替代的。

  可刚开始,并不顺利。有顾客说她的刺绣款式老旧,不如机器绣的精致;也有同行劝她,不如放弃老手艺,专心做时尚设计。苏念一度陷入迷茫,她把自己关在铺子里,看着阿婆的绣架和那半幅“同心玉兰图”,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她在阿婆的旧衣柜里,找到了那些年阿婆给她绣的平安符——整整十双,红布包裹着,上面的针脚越来越稀疏,却依旧整齐。她还发现了一本阿公的木工日记,里面记录着他打造绣架的过程:“今天给阿绣打新绣架,要刻上同心纹,和砚哥的青石板呼应。阿绣喜欢玉兰花,要在绣架腿上雕上小小的花瓣,她刺绣时能看到……”

  苏念豁然开朗。她把阿婆的刺绣元素、阿公的木工纹样、陆砚的青石板纹路,一起融入到自己的设计里。她设计的旗袍,领口绣着青石板上的同心纹,针脚疏密复刻石板纹路;袖口玉兰花用渐变丝线,晕出月光下的通透感;裙摆绣着乌篷船与溪水,用银线勾勒波浪,走动时仿佛有波光流动;衣摆内侧,悄悄绣上了一片小小的玉兰花瓣,呼应铁盒里的干枯花瓣。她还在设计中加入了现代剪裁,让传统与时尚完美融合。

  她把设计稿发给纽约的合作伙伴,合作伙伴一眼就看中了,在电话里激动地说:“念念,这才是真正有灵魂的设计,充满了故事感和生命力,比那些冰冷的潮流设计强太多了!”

  不久后,苏念的“安顺印象”系列服装,在纽约时装周上亮相。秀场上,模特们穿着绣着同心纹、玉兰花的旗袍,踩着仿青石板纹路的高跟鞋,仿佛从江南古城走来,带着青石板的微凉,带着桂花酒的醇香,带着刺绣的温润。不少设计师和观众围过来,指着旗袍上的纹路询问背后的故事,现场的掌声断断续续,却格外真挚。

  媒体争相报道,称她的设计“让传统手工艺焕发了新生”“在时尚与传统之间架起了一座桥”。苏念站在聚光灯下,穿着自己设计的旗袍,领口的同心纹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她拿着话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些设计,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的阿婆,一位坚守传统手艺的老人,用一生的热爱与坚守给了我灵感;是我的阿公,一位沉默寡言的木匠,用一辈子的温柔与成全教会我什么是爱;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长辈,用遗憾与牵挂,为这份传统添了最动人的底色。他们教会我,真正的美,是藏在细节里的心意,是永远不会褪色的情感。”

  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有人悄悄抹了眼泪。

  秀结束后,苏念立刻飞回了安顺。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婆和阿公。

  她来到郊外的墓地,阿婆和阿公的墓挨在一起,墓前的青草长得很旺,墓碑上的照片,阿婆笑得慈祥,阿公笑得温和。她把一束新鲜的玉兰花放在墓前,打开带来的桂花酒,轻轻洒在墓前:“阿婆,阿公,我做到了。我把你们的故事,把安顺的故事,绣进了衣服里,让很多人知道了。阿婆,你的刺绣手艺没有失传,它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阿公,谢谢你守护了阿婆一辈子,你们的爱情,是我见过最美的样子。”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阿婆和阿公的回应。

  回到古城,苏念的刺绣铺热闹了起来。很多年轻人慕名而来,想学习这门老手艺。苏念耐心地教他们,像当年阿婆教她一样,握着他们的手教他们穿针引线,告诉他们:“刺绣要沉下心,一针一线都不能急,就像过日子,急了就乱了章法。每一针,都要绣进自己的心意——这是阿婆教我的,也是这门手艺最珍贵的地方。”

  铺子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绣线的清香混着桂花糕的甜香,像极了当年阿婆在的时候。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问:“苏老师,领口的纹路为什么要这样绣呀?”苏念笑着指向窗外的青石板路:“你看,那是老辈人藏在石头里的心意,我们把它绣在衣服上,就是把故事传下去。”

  四

  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铺子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枯瘦的手指攥着一块青石板拓片,指节泛白。他拄着一根木质拐杖,右腿明显有些跛,走路时一瘸一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站在门口,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念手里的绣绷上——绣绷上,正是那幅未完成的“同心玉兰图”。

  “姑娘,你这拓片,是从哪里来的?”老人的声音颤抖,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苏念看着老人,觉得有些眼熟。他的眉眼间,和书信里描述的陆砚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岁月的沧桑。“这是我阿婆留给我的,是我阿公当年拓下来的。”

  “你阿公……他是不是叫陆砚?”老人上前一步,眼里满是期待。

  苏念愣住了,阿公的名字,确实叫陆砚。

  “我就是陆砚啊。”老人眼眶一热,泪珠顺着满脸的皱纹滑落,“当年我走了之后,一直想回来,可在工地伤了腿,成了瘸子,觉得配不上阿绣,就一直没敢回来。后来,我听说阿绣嫁给了一个木匠,过得很幸福,就没再打扰。这些年,我一直在安顺城外的小镇上生活,开了个小小的石匠铺,每天都能看到古城的方向。我总想着,能再看看阿绣,看看我们当年的青石板路,可一直没勇气。前几天听镇上的人说,古城里有个绣坊,绣的玉兰花和青石板纹路一模一样,我就猜,一定和阿绣有关。”

  苏念惊呆了,她没想到,陆砚竟然还活着,竟然一直在离古城这么近的地方,默默守望了几十年。

  她把阿婆和阿公的故事,一一告诉了陆砚。陆砚静静地听着,泪水不停地流,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拓片,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念想。“我对不起阿绣……当年要是我再勇敢一点,哪怕只是回来看看她,也不会让她等那么久……”他哽咽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也谢谢你阿公,他是个好人,替我照顾了阿绣一辈子。他打造的绣架,我在铺门口看到了,上面的同心纹,和我刻的一模一样。”

  “砚伯,过去的都过去了。”苏念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说,“阿婆和阿公,都已经释然了。他们用一生,告诉我们,爱不是占有,而是守护,是成全。阿婆临终前,还在绣你最喜欢的玉兰花,她心里,一直有你。”

  陆砚点了点头,他慢慢弯下腰,指尖轻轻拂过青石板上的同心纹,像是在抚摸久违的爱人。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在他佝偻的背上织成光斑,像岁月裹着的暖意。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刻玉兰花。”陆砚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一朵玉兰花,虽然手抖得厉害,刻得不算精致,却充满了心意,“我想把它送给阿绣,可现在……”

  “我帮你绣进‘同心玉兰图’里吧。”苏念接过青石板,轻声说,“阿婆的半幅,你的青石板,阿公的绣架,我们把它们合在一起,让这段跨越半生的牵挂,有个圆满的结局。”

  陆砚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五

  陆砚留在了安顺古城。他住进了老宅,每天都会去阿婆和阿公的墓前坐一坐,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说一说他对阿绣的思念,说一说他心里的遗憾。他还会去苏念的刺绣铺,帮她打磨绣架,给学刺绣的年轻人讲一讲当年铺青石板的故事,讲一讲他和阿婆的青春,讲一讲阿公的温柔与成全。

  “当年我铺这些青石板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阿绣。”陆砚坐在门槛上,望着溪水缓缓流淌,“每一块石板,都刻着我们的名字,刻着我对她的爱。我以为,这些石板会陪着我们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只剩下这些石板,替我见证了她的一生。不过现在好了,有念念把这些故事绣下去,有年轻人愿意听这些故事,我们的心意,就不会消失。”

  苏念看着陆砚,看着学刺绣的年轻人,看着古城里的青石板路、乌篷船、老店铺,心里充满了温暖。她知道,阿婆的心愿,不仅是传承刺绣手艺,更是希望,安顺的故事,能一直流传下去,希望传统的手艺、真挚的情感,能被更多人记住。

  她想起了阿婆信里的话:“安顺的青石板路,永远通回家。”

  是啊,无论走多远,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而那些藏在青石板路里的故事,藏在刺绣里的爱意,藏在岁月里的坚守,都是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是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

  又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苏念坐在绣架前,手里拿着针线,绣着“同心玉兰图”。月光像淌下来的银纱,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进来,落在绣绷上,落在青石板的纹路里,像一封穿越时空的信,诉说着爱与坚守,诉说着岁月的温柔与美好。

  陆砚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青石板,正在上面刻着什么。学刺绣的年轻人都走了,铺子里很安静,只有穿针引线的轻响、刻刀划过石头的细响,和窗外溪水的流淌声交织在一起。

  “念念,你看。”陆砚把青石板递给她,上面刻着三朵玉兰花,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像我、阿绣和你阿公,虽然错过了一辈子,却在这石板上,永远在一起了。”

  苏念接过青石板,眼眶一热。她拿起针线,小心翼翼地把这三朵玉兰花绣进了“同心玉兰图”的中心,针脚落下,像是把三代人的牵挂都缝在了一起。绣完最后一针,她忽然发现,阿婆留下的半幅绣绷、陆砚雕刻的青石板、阿公打造的绣架,竟然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仿佛跨越了半生的时光,终于在此刻重逢。

  月光下,青石板上的同心纹闪着微光,绣绷上的玉兰花栩栩如生,空气中弥漫着樟香、绣线香和淡淡的桂花酒香气。

  苏念知道,这封信,会一直写下去。写在安顺的青石板上,写在每一件刺绣作品里,写在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心里。而她,会一直做那个传递信的人,把安顺的故事,把传统的魅力,把爱的力量,传递给更多的人。

  青石板上的月光信,从未褪色,也永远不会被岁月冲淡。它藏在时光里,浸在心意中,成为了永远的温暖与力量。

  (文中姓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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