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春秋

 窑洞春秋

黄土塬的风，吹了千百年，把岁月的痕迹，刻进了庆阳每一座窑洞的肌理里。庆阳人是黄土地的孩子，生在黄土里，长在窑洞里，祖祖辈辈与窑洞相依为命。一座庄院，几孔窑洞，门前栽几株牡丹，植几棵“吃货树”——枣树、梨树、苹果树，便是庆阳人最安稳的标配。冬暖夏凉的窑洞，盛着三餐四季的烟火，装着春耕秋收的期许，也藏着我对故土最绵长的记忆，记录着陇东大地最鲜活的乡土文化与岁月清欢。

春日的黄土塬，刚从寒冬的沉寂中苏醒，窑洞便率先盛满了暖意。不必生炉火，窑洞里也温润如春，驱散了最后一丝料峭。清晨的薄雾漫过土崖，窑院门前的牡丹抽出嫩红的花苞，裹着泥土的芬芳，枣树、梨树冒出细碎的绿芽，风一吹，便漾起淡淡的草木清香。祖父总会在这时扛起锄头，踩着晨露走向田地，泥土的气息沾在裤脚，混着窑洞里飘出的米汤香，成了春日最动人的序曲。祖母则在窑洞里忙碌，土炕上铺着粗布褥子，阳光透过窗棂，在炕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坐在炕边纳鞋底，针线穿梭间，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眼里盛着春日的温柔。晌午时分，祖父从田里归来，卸下锄头，坐在窑洞前的石凳上，抽一袋旱烟，看着田埂上返青的麦苗，听着崖畔山雀的啼鸣，窑洞里的铁锅咕嘟作响，蒸馍的香气漫出窑洞，与春日的风缠在一起，便是庆阳人春日里最踏实的光景。这时的窑洞，是春日的暖巢，盛着播种的希望，藏着家人的温情。

夏日的黄土塬，烈日炎炎，暑气蒸腾，窑洞便成了天然的清凉世界。不必摇蒲扇，不必吹凉风，一走进窑洞，沁人的凉意便裹着泥土的湿润扑面而来，驱散了浑身的燥热。门前的牡丹开得正盛，粉白、艳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引得蜜蜂嗡嗡作响，“吃货树”的枝叶长得浓密繁茂，撑起一片浓荫，成了乡亲们纳凉的好去处。农忙的脚步，在夏日里愈发急促，祖父和乡亲们天不亮便下地，割麦、碾场、晒粮，汗水浸湿了蓝布褂子，滴落在黄土地里，滋养着丰收的希望。晌午的日头最烈，大家便回到窑洞里歇晌，土炕上摊开凉席，喝一碗冰镇的酸汤，咬一口清甜的梨，浑身的疲惫便消散大半。傍晚时分，暑气渐消，窑院门前热闹起来，邻里们搬着小板凳聚在一起，拉着家常，说着田间的收成，孩子们在牡丹花丛中追逐嬉戏，摘几颗青涩的枣子解馋。窑洞里的煤油灯亮起昏黄的光，祖母在灶台前忙碌，铁锅炒出的洋芋丝香气四溢，伴着窗外的蝉鸣与晚风，窑洞便盛满了夏日的烟火与欢喜。这时的窑洞，是夏日的凉居，盛着耕耘的辛劳，藏着烟火的惬意。

秋日的黄土塬，层林尽染，硕果累累，窑洞也被丰收的喜悦填满。清晨的霜花落在窑洞的窗棂上，凝结成细碎的冰晶，窑洞里却依旧暖意融融。门前的“吃货树”挂满了果实，红枣红彤彤缀满枝头，梨子黄澄澄压弯枝条，苹果粉嫩嫩透着香甜，祖父便提着竹篮，摘枣、摘梨、摘苹果，把丰收的果实搬进窑洞里，堆在墙角，像是堆起了一座小山。牡丹的花瓣渐渐飘落，却依旧有细碎的花香，混着果实的甜香，漫进窑洞的每一个角落。农人们忙着收玉米、挖洋芋，田地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傍晚归来，把收获的粮食扛进窑洞，晒干、储存，窑洞里的粮囤渐渐堆满，映着家人脸上的笑意。我总爱缠着祖父，坐在窑洞前的石凳上，剥一颗红枣塞进嘴里，甜意漫过舌尖，听他讲当年在窑洞里开荒种地、养育儿女的故事，秋风拂过，带来田间的谷香，窑洞里的蒸馍裹着枣香，便是秋日最动人的滋味。这时的窑洞，是秋日的粮仓，盛着丰收的喜悦，藏着岁月的厚重。

冬日的黄土塬，白雪皑皑，寒风凛冽，窑洞便成了最温暖的港湾。厚厚的黄土层，隔绝了外界的严寒，窑洞里暖意融融，即便大雪封山，也能寻得一片安稳。门前的牡丹褪去了花叶，裹着白雪，像是沉睡的精灵，“吃货树”的枝桠挂满白雪，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景致。祖父不再下地，便在窑洞里劈柴、编竹篮，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庞，格外温暖。祖母则在土炕上做针线活，或是蒸一锅热气腾腾的花馍，窑洞里的炉火噼啪作响，煮着的小米粥香气四溢，暖了身子，也暖了心房。大雪纷飞的日子，一家人围坐在土炕边，吃着热馍，喝着热粥，说着家常，窗外的寒风呼啸，窑洞里却暖意融融，岁月静好。偶尔有乡亲们来访，围坐在炉火旁，抽着旱烟，聊着来年的农事，笑声漫出窑洞，穿过白雪，飘向远方。这时的窑洞，是冬日的暖炉，盛着团圆的温情，藏着岁月的安然。

一座窑洞，便是庆阳人的一生；一孔窑洞，便装着陇东的春秋。庆阳人在窑洞里出生，在窑洞里长大，在窑洞里婚丧嫁娶，在窑洞里安度晚年。窑洞的黄土墙，刻着祖祖辈辈的足迹；窑洞的土炕，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岁月；窑洞的窗棂，映着四季流转的风景。门前的牡丹，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见证着窑洞的烟火日常；院中的“吃货树”，枯了又荣，荣了又枯，记录着庆阳人的农事四季。

如今身在异乡，但故乡的窑洞，春日窑院里的牡丹花，秋日窑洞前火红的柿子树，冬日窑洞里的炉火暖阳，以及祖父在窑洞前抽烟的模样总在眼前浮现。

窑洞春秋，春秋不老。庆阳的窑洞，不仅是一种居所，更是一种情怀，一种根脉。它承载着庆阳人的烟火日常，记录着陇东大地的农事四季，沉淀着最醇厚的乡土文化。无论走多远，无论隔多久，那黄土打成的窑洞，那窑院里的牡丹与“吃货树”，那窑洞里的烟火与温情，都深深镌刻在我心底，成为我对故土最真切的回望，成为陇东大地最鲜活、最动人的文化印记——岁岁年年，烟火不息，窑洞春秋，皆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