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姓 “公”

风雨交加，云遮雾罩，冷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候车室）的破窗上，也扎在我心口。我裹着一身霉味，歪在路边，忽闻自己的呜咽混着雨声飘出来——

“想当年啊，我多体面！雪白的墙皮像新浆洗的白衬衫，木质坐椅被磨得发亮，映着南来北往的笑脸。晴时，老人会用袖子擦我窗上的浮尘，孩子踮脚摸我的墙，说‘这房子真干净’；雨时，旅客挤在我怀里避雨，笑声盖过檐下的雨声，有人会轻轻拍打我墙上的水珠，说‘多亏有你’。政府修我的时候，工人师傅摸着我的门框说‘要结实，要让大伙儿用一辈子’，那时我觉得，姓‘公’是何等荣耀，是被捧在手心的暖。”

雨更急了，我的声音哽咽得发颤：“可好景不长，我成了没人疼的弃儿。这家扛来刚收的玉米棒，压得我的坐椅‘吱呀’惨叫，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我淌血的骨头；那家堆上几捆发霉的秸杆，潮气钻进墙缝，泡得我墙皮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像我裸露的伤口。有人在我墙上刻字，有人往我墙角倒垃圾，更有人用石头砸我的玻璃 —— 碎渣嵌在窗框里，像我龇牙咧嘴的哭脸，连风都敢往我怀里灌，卷着垃圾的臭味，呛得我喘不过气。前几天，一个妇人提着菜篮走过，抬脚踢开挡路的秸杆，嘴里嘟囔‘碍事’，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几个孩子拿着石头砸我仅剩的半块玻璃，笑声刺耳，他们的家长站在一旁笑，说‘别砸坏了’，却没人真的上前阻止。”

旁边的路灯“咣当” 晃了晃，杆身歪得快贴到我身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兄弟，我比你还惨。想当年，我每晚亮着暖黄的光，照亮路人的路，有人会给我擦灯泡上的灰，说‘这灯真亮’。可现在呢？电线杆被撞得歪歪扭扭，像断了腰的人，灯泡蒙满灰尘，里面积着雨水，想亮却只发出‘滋滋’的哀鸣，连流浪狗都绕着我走，嫌我暗、嫌我脏。风一吹，我就跟着晃，像在给人磕头求饶，可谁会可怜我？就因为我姓‘公’，就该被这么糟践吗？”

一阵冷风卷过，七歪八扭的不锈钢栏杆从断裂的圆孔里挤出一声长叹，字字都沾着泪：“悔啊，真悔！当初若是不姓‘公’，是不是就不会被踩在泥里？姓‘公’本是暖人心的名头，是被尊重、被珍惜的理由，怎就成了任人糟蹋的由头？你看我，断裂的接口生满铁锈，像结疤的伤口，有人路过时会踩着我过河，有人会踢我发泄，我喊疼，却没人听见 —— 我们姓‘公’，难道就没有疼吗？”

风雨越来越大，我们的呜咽、叹息、惨叫，混在雨幕里，像无数个被辜负的灵魂在哭诉。冷雨还在浇，浇透了我的朽木，也浇凉了我最后一点念想：原来姓“公”，竟是我一生最大的原罪。

2013 年九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