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茶客
早上五点整,陈伯扣好中山装的最后一粒纽扣。灶台上的小铝锅正冒着热气,他小心地放入两个鸡蛋,看着水泡在蛋壳周围轻轻翻滚。数到三百,九分钟,这是他在游埠七里坪农场养成的习惯。
他把一个鸡蛋用手帕包好放进右边口袋,另一个留给同屋的张老师。作为兰溪颐养院的休养员,也是七里坪农场的退休工人,这个清晨的仪式,让两种身份在蒸腾的水汽中悄然重叠。
从颐养院到客运中心的路上,晨雾还未散尽。五点五十分,那辆经下王的班车准时启程。陈伯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右手护着口袋里的鸡蛋,像护着一份温热的记忆。
"下一站,下王。"
电子女声响起时,他望向窗外那片熟悉的田野。十七岁那年,他只身从宁波来到游埠镇七里坪农场做工,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时,满心都是对未知的惶恐。如今坐在平稳的班车上,看着窗外整齐的田垄,他不禁感慨:这片土地见证了他从青涩少年到白发老者的全部岁月。
游埠的早茶街永远醒得比太阳还早。陈伯在"阿庆茶馆"靠桥的老位置坐下。老板娘提着那把用了二十年的铝壶过来,一道滚烫的水线精准落入杯中。老钱已经在等了,两个老人相对而坐。
这时,陈伯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在桌沿轻轻磕了两下。蛋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粗糙的手指仔细地剥着壳,露出光滑的蛋白。这动作里有着四十年的熟练——在农场的晨雾里,在田埂的歇息时,他都是这样剥鸡蛋的。他将剥好的鸡蛋掰成两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老钱。
"今天的面发得好。"老钱接过鸡蛋,掰开刚买来不久的带饼,把鸡蛋夹在饼里,并递给陈伯同样爱吃的一大夹带饼和油条。
陈伯接过,放在了一边。小口品着粗茶,就着剩下的半颗鸡蛋。这简单的早餐,让他想起在七里坪农场做工时,也是这样一边啃着煮熟的农场自养的鸡下的蛋,一边望着连绵不绝的田野。如今鸡蛋还是那个味道,田野却已成了第二故乡。
茶过三巡,他在老铺前驻足。刚出炉的酥饼在竹匾里堆成小山,他仔细挑选着,要了几个形如蟹壳的酥饼,又要了一包金黄的角带酥,用油纸仔细包好,细绳扎紧。
回程时,他误上了一辆经七里坪、水亭的班车。当"七里坪"的站牌掠过车窗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了的右边口袋。这片他们用青春开垦的土地,如今在年轻人手中焕发着新的生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带回的酥饼和角带酥,发出一声声久违的轻叹。
回到颐养院时,张老师正在桂花树下等候。
"今天晚了。"张老师推了推老花镜。
"坐错车了,"陈伯在他身旁坐下,将角带酥推到他面前,"经过七里坪了。"
张老师会意地点点头,小心地解开油纸包。
两个老人静静地分享着从游埠带回来的点心。金黄的角带酥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酥饼的碎屑落在石桌上,像极了时光洒下的金粉。
陈伯站起来,走入满树桂花的院子,忽然明白,自己每天乘坐的这早班车载着的不仅是去喝茶的人,更是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温柔致意。在游埠镇早茶店,每一个老去的生命都能在熟悉的烟火气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在岁月的回甘里,品味生命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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