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纪事
实习纪事
我和哥良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认识的,至今已有30多年。
有一年,县教育局在定安中心校举办田林县西部“五乡镇”(定安镇、高龙乡、八渡瑶族乡、福达瑶族乡、者苗乡)教学观摩活动,由各乡镇教办室主任和教研员带领本乡镇部分骨干教师参加活动。那时候,哥良担任高龙乡教办室主任,我在福达瑶族乡教办室担任教研员,在这次活动中我们互相认识了。
他知道我老家原属者苗乡,1984年机构改革时才被划归新建的福达瑶族乡。现在,我们同在县城居住,虽然不同在一个小区,但相隔不远,早晚我们经常在一起漫步聊天。因为我们的职业生涯差不多,都是“小学教学教育——乡镇党委(政府)——县直单位”这一路径,因而共同话题特别多。
哥良对我说,他在我老乡有一段3个月的实习经历,虽然时间短暂,但者苗纯朴善良、热情好客的民风令他至今难忘。
有一次在漫步时,他向我叙述了那段实习的经历——“我于1973年8月毕业于田林县‘五.七’劳动学校。按照惯例,毕业前要进行为期3个月的教学实习。
“说起田林县‘五.七’劳动学校,还有一段辉煌而曲折的历史渊源:
1907年出于广西西林县定安乡(今田林县定安镇)那门村洞城屯的岑永杰,幼随那劳乡的族伯岑春煊旅居穗沪。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南京中央大学攻读中国文学,之后转到上海交通大学学习。为走‘教育救国’之路,又转到上海暨南大学攻读教育心理学。期间,曾到陶行知先生在南京北郊创办的晓庄师范见习,深受陶行知教育思想的影响。大学毕业后,他谢绝了担任要职的堂兄岑德彰、岑德麟介绍在沪工作的好意,执意回广西边区山乡办学。
1937年秋,田西、西林、隆林、乐业四县联立中学在田西县(今田林县)成立,校址在当时的田西县城潞城五里圩山脚下,那个当地群众叫做‘洞六’的地方,岑永杰被委任为校长。后因考入师资班的人多,便将校名改为田西师范,并招收简易师范班和高师班,专门培养边远地区教育人才。
1941年2月,学校又奉令改称省立百色师范学校,校政仍由他主持。日本投降后,百色师范迁到百色。
“百色师范迁到百色后,1959年,田林县在田林中学附设简师,地点在县壮校旧址;1965年,开办简易师范班,校址在央牙林场,1966年迁到潞城中学院内,后因‘文革大革命’于1968年停办。
1970年9月,田林县创办‘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简称‘共大’),1973年2月‘共大’更名‘五.七’劳动学校,1974年6月‘五.七’劳动学校改名为田林县师范学校,校址在潞城公社五里圩山脚下的‘洞六’(原田西师范旧址),1980年迁到县城乐里。
“1973年5月初,我被学校安排到者苗公社实习。那时候,田林县西部的三个公社(原来只有定安、八渡、者苗三个公社,1984年机构改革新建福达瑶族乡、高龙乡后,田林西部共有五个乡镇),当时只有定安、者苗两个公社通公路(八渡公社只有平楼至福达这一段通公路,福达至八渡还没有通公路),但只有省道过境的定安通班车,而且也是隔两三天才有一班。我从潞城搭乘班车到福达后,再走‘福达——者苗’公路步行21公里。
“到者苗学区报到时,罗主任对我说:‘小黄,现在八中大队弄麦小学的王老师外出短训学习,我正愁找不到人去顶课,你来得正好,学区安排你到那里实习。你是师范科班出身,没有老师指导也无多大问题,我会久不久派学区辅导员去看你。只是那里位于者苗、板桃、八渡3个公社交界处,比较偏僻,离公社很远,委屈你了!’
“由于地处偏远,通往弄麦的小路又到处有分岔,难以分清那条往弄麦,那条往群众的山地。学区辅导员黄老师第一次去弄麦指导我教学时就走错了路,直到遇到从山地干活回来的群众,才跟着一起到弄麦。
“我去报到前,学校已事先打电话通知罗主任,当时公社所在地几乎都没有粉店或饭店,得知消息的罗主任已在家准备好饭菜。吃完饭,他问我走路累不累?我说作为农家子弟又是年轻人,算不了什么。于是他当天亲自送我去弄麦小学。从者苗到八中约走两个多小时,再从八中走到弄麦,又要走约一个钟头,步行总共3个多小时,到弄麦天已经全黑了。在村口,罗主任见到一位村民,便说明来意,那大叔爽快地带我们到队长家。
“弄麦是一个小屯,当时只有10多户人家。因为那位民办教师王老师已在两天前去短训,见我到来,队长高兴地说:‘罗主任,你带小黄过来就好了,不然这帮小孩没人上课又放羊了!’那晚,我和罗主任就在队长家食宿。队长一家像待贵客一样,杀鸡煮饭菜热情款待我们。第二早,队长把罗主任和我带到学校,开门把我安顿好后,罗主任才回学区。
“八中小学是大队完小,当时还办有附中(初中班),校长是农老师,德保县人,与当地姑娘结婚安家落户。平时我来回者苗买米和日用品都是在八中小学停下来休息。农校长每次见到我,总是拉我到他家吃饭,他一家非常热情,我就像到自家的感觉一样。那时候,全大队教师久不久要到大队完小集中,开展政治学习和教研活动,虽然大队小学有内宿老师,有厨房餐具,但每次集中,农校长无论如何都要让大家到他家吃饭,每次他都交代家人杀鸡宰鸭,准备饭菜等候,可是我们要开米票和付伙食费,他都坚辞不收。
“有时吃完晚饭还要开会,不能喝酒。散会后,家住八中对面八三生产队的王老师总是到八中亲戚家借来鱼网,然后笑着对大伙说:‘你们在家煮饭备酒等着,我去河里要下酒菜!’然后指定一位老师带着电筒陪着他。那时候,八中河的鱼非常多,一个多钟头后,他们便满载而归,起码打得近一桶各种各样的鱼。大家于是立即动手,有煎有煮,然后喝酒宵夜,大家都不亦乐乎!
“在弄麦实习那段时间,我关心爱护学生,把在校所学知识毫无保留地运用到教学上,教学很快有声有色,赢得了家长的赞誉和学生的爱戴。村民们总是‘投桃报李’,平时经常关注我的生活,比如我还有没有菜?还有没有柴火?于是,门边不时放着一两把刚从菜园里采摘的新鲜蔬菜;屋角,不时有一两捆新砍的干柴……
弄麦屯地广人少,到处是原始森林,村民们经常用大铁夹夹到野猪等大型野兽,不论哪家都要割一大块肉给我,拉我到家吃饭。逢年过节或有喜庆也总是拉我到家里吃饭,即便没有小孩上学的家庭也是如此。还没有分田到户前,每到农历七月十四(中元节),这里的群众都有宰牛过节的习惯,肉是按户头来分的,每户一份,村民们早把我当作寨子里的一员,也分给了我一份。”
哥良说到这里,我插话说:那些年代家校关系、师生关系非常融洽,我也是深有体会的。1981年7月,我从广西百色地区民族师范学校毕业,县教育局分配我回家乡者苗公社工作,学区把我安排到位于者苗、定安、八渡三个公社交界处的央香小学任教,央香的群众待我也和弄麦群众待你是一样的。
“在八中,群众都知道有个小伙子到弄麦实习,只要见到我都热情地向我打招呼,请我到家里吃饭,他们总这样说:‘出门在外,谁又带着锅头碗筷跟着呢?’最令我感动的是,我有个姓罗的同学(他到其他公社实习),家在八中,他的父亲罗叔知道消息后,星期六经常守在路口,直到拉我到他家吃一餐饭为止。还说,以后要经常来往,把他家当作自家一样,口渴肚饿就进家喝水吃饭,不要客气。
“还有住在村头的那户人家,去弄麦的路就经过他家门口,每次路过,他都热情地叫我进家喝水吃饭,每次我都谢绝了。有一次,可能他家办什么喜事,杀鸡宰鸭,亲戚也不少,他见到我立即把我拉进家里,非让我吃饭不可......八中大队的群众,真是热情善良,虽然其他生产队我没有到过,但从弄麦和八中两个屯看,可见一斑。”
哥良这一说,我又插话道:其实在者苗乡,不论哪个村屯都是一样的,群众都是那样纯朴善良、热情好客。1979年7月参加第二次高考,我考上了广西百色地区民族师范学校,与我一起考上中专的(没有人考上大学),者苗公社还有百隆大队平宁小学的民办教师黄哥。
8月底我们到县医院体检,回来的时候,黄哥对我说:“你是搭两天后的班车回去,还是跟我坐班车到旧州,再从旧州走小路回家?”由于等车时间太久,资金有限,我不假思索地对黄哥说:“跟你走小路算了,以前我跟叔叔他们到板桃顶仁走亲戚走过两回,应该还记得路。”
坐班车到旧州后,我们便走向了小路。黄哥老家离旧州不是很远,群众经常到旧州赶街,对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到平宁时,黄哥对我说:“今天天气很热,又走这么远的山路,离你家还远,恐怕你赶到家也很夜了,还是先到我家第二早再走吧?”
由于归心似箭,想早点到家,我谢绝了黄哥的好意,继续前行。也许天气太热,又急着赶路,我可能中暑了,感觉眼皮有些睁不开,脚也差点迈不动了。那时也不知道从平宁过来是哪些村屯,不过,过路或是去山地劳动的群众见到我,都关切地对我说:“侄子,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发痧了呀?跟我们到家里休息吧?”
为了尽快到家,我还是谢绝坚持着。直到八中附近,我实在坚持不住了,便躺在路边的草丛中。这时,一对中年夫妇从地里收工回来,见到我这个样子,便把马驮上的柴火卸下来,把晕晕乎乎的我扶上马,让我扑在马背上,然后女的在前面牵马,男的在后面看护我。
来到八中村头,中年夫妇正要把我带到他们家。这时,忽然有个大伯走过来,问:“这是谁呀?怎么啦?”“我们也不认识,他说是那烧人。”那男的说。良久,那大伯托起我的脸细看,然后说:“这是我家的侄子,是我老婆的侄子,我认识。”
原来是我的族姑父!我的族姑早年嫁到八中,姑父姑母经常回娘家探亲,认得我。姑父谢过那对夫妇,把我扶下马,带进他家。然后姑父从山上找来中草药,熬煮给我服下,又交代姑母杀鸡给我补身子,后来每天也是一个鸡蛋汤,3天后正逢者苗街日,姑父便托人传话给父亲把我接回家。这些恩人的恩情,真是没齿难忘啊!我说完,哥良又继续说——
“后来,农校长知道这件事后,提醒我最好不要进这户人家的家门,也不说为什么,弄得我一头雾水。可是,我看那户人家那么诚实善良,有一次我到者苗买米,结果把口袋弄丢了,恰好他老婆也在旁边买东西,见状后对我说:‘阿侄,阿婶我拿了两只布袋,你就先拿一个去装米吧?我知道你在弄麦教书,哪天顺路送回来给婶就行了’。
“再后来我还得知,那户人家的户主有一次在大队召开的‘忆苦思甜’大会上被批斗了。原来,他家家庭成分不好,属于‘牛鬼蛇神’之类。
“直到几年前,那户人家的儿子(比我小几岁)到县城买车,我正好遇上,于是跟他谈起了当年那些事。他说,解放前他家在祖父那辈也很穷,几乎连下锅的油盐都没有,后来省吃俭用,硬是买了几亩薄田,一家人起早贪黑捡野外的牛屎马粪改良土壤,粮食越收越多,后来又买了一些良田,还把几亩自己种不完的田租出去,结果土改的时候,就被划成了地主。其实,那时祖父收租并不重,对比起来,和现在全家外出打工的农户把田租给亲戚耕种收的粮食差不多。争不到田租的那些户,还感到可惜呢。现在有了党和国家的好政策,一切都好了!”
“那个年代,真是不易啊!我们要把当年经历的这些故事讲给我们的子孙,让他们弘扬中华民族纯朴善良、乐于助人等传统美德,珍惜改革开放带来的富足幸福生活!”最后,哥良感慨地这样说。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小说集《市井偶拾》、报告文学集《浪海观潮》、散文集《那人 那事 那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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