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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里的山河,蝶翼上的天光——长篇小说《龙头蝶变》创作谈

作者:信章旗 阅读:714 次更新:2025-10-13 举报

当我最后一次校完全书四十四万字、九十三回稿,窗外燕山的轮廓正浸透在破晓的晨光里。这部长达半个世纪的书写,于我而言,已不仅是一部小说的创作,更像一次跨越生命长度的跋涉。作为年逾花甲、曾身着戎装二十载在检察战线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写作者,我生于衡水,长于燕赵,在承德的军旅岁月让我对这片土地的理解渗入骨髓。《龙头蝶变》是我创作的第六部长篇小说,或许也是我乡土书写中最具野性的一次尝试——我不仅要勾勒一个家族的图谱,更想刻录一部镌刻在山河与血脉中的“民间基因密码”。 ​

每当有人问起,为何要动笔写一部九十三回、四十多万字、体量如此庞大的小说时,我总会想起燕山腹地那场萦绕于心的大雪。那不仅是小说楔子中周丽辉惊醒的梦境,更是我创作灵感的起点。《龙头蝶变》的诞生,并非源于一个精密的提纲,而是始于一种意象、一种氛围,以及一个盘桓心头许久的叩问:在时代洪流与个人欲望的冲刷下,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民族,究竟凭借什么才能穿越百年风雨,绵延不息?

一、主题先行:“戒盈守缺”作为灵魂的锚点

这部小说的核心,最先确立的不是人物,也不是情节,而是“戒盈守缺”这四个字。它源自我对传统智慧的深深着迷。“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道德经》中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的教诲,不仅是个人立身的哲学,更是一个家族长治久安的密码。我渴望将这种抽象的东方智慧,灌注到一个具体、鲜活甚至充满血泪的故事之中。

于是,周氏家族成为了这则寓言的载体。“戒盈”,是面对财富、权势、名声时的警惕与克制,如小说开篇“裘都盛名招妒火”,盛极而衰的悲剧种子已然埋下。“守缺”,则是在困顿、残缺、失败中对本心与道义的坚守,如“雪岭断指葬义商”的悲壮,以及后世子孙在“龙门荒村”、“赤地千里”中的挣扎与重生。戒盈守缺这四个字,如同一把钥匙,贯穿了从民国、抗战、建国、改革开放直至当下的百年历程,它既是家训,是诅咒,是谜题,也是最终救赎的答案。我希望通过周氏家族六代人的命运,探讨一种“不完美”的生存美学——如何与缺憾共存,如何在失去中守护最珍贵的东西。

结构之思:章回体的古韵与新声时空经纬与寓言大厦​​

选择古典章回体,是我对传统叙事美学的自觉回归,亦是对“史诗”尺度的敬意。九十三回并非刻意求长,而是周家六代人命运自然流淌的轨迹。从“裘都盛名”到“文旅融通”,每一回目录皆如一对楹联,既概括情节,更营造意境,形成叙事的节奏与韵律。这种结构本身,便承载着时间绵延的质感。但这座古典建筑的梁柱间,流动的是现代性的精神追问。我刻意构建了多重时空交错:楔子中周丽辉的雪地惊梦与最后一回“龙脊丹魂照山河”形成闭环,让历史的回响与现实的抉择相互叩问。而“血蝶”、“牡丹显灵”、“古镜诛孽”等魔幻笔法,并非点缀,而是根植于民间信仰的土壤,是另一种更为深沉的“真实”——当现实的逻辑不足以承载历史的荒诞与精神的坚韧时,神话与传说便成为表达极限情感的诗性通道。我想写的,是一部让“史”有“诗”的魂魄、让“奇”有“情”的根基的家族志。 ​​

三、人物塑造:在历史的激流中寻找“人”的温度

人物是故事的血肉。我笔下的人物,尤其是周家的子孙,几乎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我努力呈现的是他们在具体历史境遇下的复杂性与可能性。周金锁这个角色,从“万千宠爱成龙子”到“断指入土孽花开”,他是一个“溺爱”的悲剧,但我在书写时,内心充满悲悯。我不仅想批判娇惯的恶果,更想探究时代骤变、价值观断裂对一个脆弱灵魂的摧毁力。而周丽辉,则是新时代的象征,她带着知识、理性与迷茫“寻根”,在与家族历史的对话中,完成了自我的确立。

我特别注重女性角色的力量。如“牡丹泣血救稚子”中的母亲形象,如“津门娇女赴山乡”的李玉芳、李卫红老支书梁满仓特意安排照顾女知青的梁凤琴,她们是苦难的承受者,更是家族的守护神,其坚韧、善良与智慧,往往是家族在危难中得以存续的关键。她们如同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野牡丹,在贫瘠的土地上倔强绽放,是“守缺”精神最动人的体现。

周氏家族百余人物,构成了山河画卷上的生灵群像如同燕山山脉起伏的群峰。我着力避免扁平化的塑造,而是让人物在历史的具体境遇中展现其复杂与挣扎。周丽辉与周金锁:这对核心的对比镜像,承载着书写的最大痛感与希望。周金锁这个“西山梁之蛹”,其悲剧绝非“溺爱”二字可简单概括。他是改革开放初期,部分家庭在物质骤然丰盈后精神失重、价值观断裂的典型产物。我写他冻死时“游戏机手柄嵌入掌心”,这个细节是想叩问:当一种文明疾速转向时,那些被遗落、被娇惯又最终被抛弃的个体,谁该为他们的命运负责?而周丽辉,这个“东山梁之蝶”,她的光芒并非来自天赋异禀,而是源于家族“戒盈守缺”的古老训诫在新时代的转化——一种在贫瘠中对知识、德行的坚守。她与孪生妹妹周丽华的遇难,是将生命价值推向极致的书写,她们是蝶变后的升华,是精神不灭的象征。

辈际的传承与断裂:从始祖周安民周安邦的开拓,到周兴东、周兴南、周兴西周兴北四兄弟的创业与纷争,再到周长安的坚守与周长在的迷失,直至周金锁的堕落与周丽辉的新生,每一代人都在与时代的激流搏斗。我特别倾注心血于周长安、李小翠夫妇。周长安坠崖后那张染血的十元纸币,是父爱如山的具体化身,也是家族韧性的象征。而失明却心明如灯的李小翠,她那根盲杖,是洞察世事的隐喻。他们代表了乡土中国最本真的德行——在苦难中沉默坚守,在黑暗中传递微光。

女性力量的书写:从李小翠、王玉兰的坚韧内敛,到周丽辉、周丽华、周丽艳姐妹的奋发有为,再到李秀英这类矛盾复杂的女性,我试图构建一幅饱满的乡村女性谱系。她们往往是家族危难时真正的“守夜人”,是“守缺”精神最动人的践行者。   

四、创作主题:“戒盈守缺”的当代回响​​

这部书题眼,早在动笔前便已深植我心。“戒盈守缺”,这源自《道德经》的东方智慧,不仅是家族生存的秘钥,更是我对现代性浪潮的一种深沉反思。 在书中,它体现为多重维度:一是对物质的警醒。周家命运的几次重大转折,皆与对“盈满”的贪婪相关(如裘都盛名招妒、私开金矿导致兄弟阋墙),而能渡过劫难者,皆因有所“守”(如守护家训、守护土地、守护心中的道义)。二是对发展的辩证思考。从“血蝶衔契”到“文旅融通”,小说暗示真正的振兴不是对传统的粗暴割裂,而是在认清自身“所缺”基础上的创造性转化。周丽辉们的成功,正在于他们将“戒盈守缺”的内化德性,转化为现代社会的核心竞争力——诚信、节制、坚韧与远见。 我二十年的军旅生涯二十多年的检察官阅历,赋予了我一种超越地域的宏观视野和结构故事的能力,但内心深处,我始终是燕赵大地的儿子。我的根在衡水的平原,我的魂在承德的山川。这部书,是我用文字绘制的一幅“精神地图”。笔下的“龙头沟门”,杂糅了我所熟悉的北方乡村的典型意象,那里的山梁、沟壑、老屋、古树,不仅是地理空间,更是心理场域和文化象征。   

、创作中的挑战与突破创作源流与乡土情怀

最大的挑战,莫过于平衡“史”与“诗”的关系。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极大——1925年到2025年整整一百年。如何不让故事沦为历史的枯燥注脚,又能精准捕捉不同时代的精神气息?我的方法是“以小见大”。我避免直接描写宏大的历史场面,而是将时代的风云折射在一个具体的宅院、一条山沟、一个村庄里,通过人物的衣食住行、悲欢离合来呈现。改革春风吹到“龙头沟门村”带来的商机与伦理冲击(第三十二回),远比宏观政策论述更为真切动人。

另一个挑战是处理“虚”与“实”。魔幻元素如何与现实叙事水乳交融而不显突兀?我的准则是:所有超现实的情节,必须服务于情感的真实与主题的深化。例如“香灰化蝶扑天堑”(第七十二回),它既是情节的奇峰突起,更是角色情感达到极致后的外化象征,是一种诗意的真实。​

继《老鸹村》之后,《龙头蝶变》是我对乡土题材的又一次深掘。如果说《老鸹村》更侧重于一个村庄在时代中的浮沉表象,那么《龙头蝶变》则试图探入家族结构的内部,从血缘、伦理、精神传承的微观层面,去解析乡土中国生生不息的密码。我的从军经历,让我习惯于用战略眼光审视局部与全局的关系,一个家族的命运,恰是观照国族命运的棱镜。书写这六代人,尤其是近四十年的变迁,需要巨大的勇气去面对复杂甚至疼痛的记忆。但我坚信,文学的价值不在于提供简单的答案,而在于真诚地呈现问题,并以审美的方式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性价值。在喧嚣的时代,我愿以这部沉潜之作,提醒读者和我们自己:在追逐“盈满”的路上,莫要丢失了那些看似“残缺”却维系我们生命根基的东西——对自然的敬畏、对历史的铭记、对道德的持守、对弱者的悲悯。 此刻,我仿佛又见燕山雪落,覆盖来路与去程。周丽辉们的身影已融入山河,而“戒盈守缺”的古老训诫,依然在每一代人的心谷回响。这部书,是我献给冀东南家乡的一曲长歌,更是我对冀北这片土地上所有不屈生命的致敬。山河依旧,蝶变未已,故事的种子,永远孕育在脚下的泥土里。      

如果说,前面的阐述更多是围绕小说的“灵魂”(主题)与“骨架”(结构)展开,那么接下来,我想谈谈它的“血肉”——那些在燕赵大地上具体生长的人物悲欢,以及支撑我完成这次漫长书写的精神资源。这不仅是创作方法的自述,更是一位年过花甲的作者,对自身生命经验与文学理想的一次坦诚剖白​​

六、精神的测绘:绘制一幅“周氏家族性格地图”​​

在构思这百余人物时,我内心逐渐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家族性格地图”。这不是简单的好坏划分,而是基于对“东西山梁”不同地域文化与生存哲学的深刻理解。

1.东山梁的“土性”品格: 以周长安、周金来、王玉兰、周丽辉为代表。他们的生命底色是“土”——厚重、坚韧、沉默,信奉“深耕细作”。他们的故事总与土地、劳作、忍耐相关。周长安浆洗发白的补丁衣服,王玉兰在灶台前的默默操持,周丽辉在雪地里的艰难行走,周丽华在庭院药莆中的默默耕耘,都是这种品格的具象化。他们的力量源于扎根的深度,他们的悲剧也多与“离土”(无论是物理还是精神)的尝试相关。这是一种“守缺”的智慧,在匮乏中守护着最本真的价值。

2.西山梁的“水性”命运:以周长在、李秀英、周金锁为代表。他们的性格更近于“水”——灵动、易变、充满欲望,也易泛滥成灾。他们敏锐地捕捉时代潮汐(如改革开放的商机),却也最容易在浪潮中迷失。周长在的“精明算计”,李秀英对物质生活的极致追求,周金锁被欲望彻底吞噬的悲剧,都是“水”性失控的表现。他们体现了“盈满”的诱惑与危险。东西山梁的对比与纠葛,不仅是地理的,更是伦理与命运的,共同构成了家族内部永恒的张力与动态平衡。 ​    

七、女性家族的“承重墙”与“活水”我尤其着力刻画女性角色。从失明却心亮、以触觉感知世界的百岁老人李小翠,到温婉坚韧、用一双巧手维系家庭的王玉兰,再到在新时代用知识改变命运、最终为乡土献身的周丽辉周丽华姐妹。她们往往是家族血脉与精神的真正守护者,是“戒盈守缺”家训最沉默也最坚定的实践者。她们的形象,是我对中国乡村女性伟大韧性与牺牲精神的致敬。

八、创作的“铁与犁”——个人经历如何淬炼文本​​

二十年的军旅生涯,以及生于衡水、长于燕赵、服役于承德的经历,已如烙印般刻入我的写作基因。

1.军人的宏观视野与结构感:统领一个团队乃至构思一场战役,需要清晰的战略布局与对全局的掌控力。这种训练,让我在面对九十三回、六代人的宏大叙事时,能保持结构的严密与叙事的节奏感。我能像部署兵力一样,调配人物关系,安排情节起伏,使纷繁的线索杂而不乱。同时,军旅生涯赋予我一种超越一村一地的历史眼光,能將周家的命运置于更广阔的国家民族进程中去审视。  

2.燕赵大地的风土滋养:我是喝着衡水的老白干,行走在京津冀之间,听承德的民间故事长大的。燕山的雄浑与苍凉,冀中平原的坦荡与深厚,已内化为我的美学品格。小说中对自然景物——无论是肆虐的暴雪、赤地的千里,还是深山的清泉、荒村的古道——的描绘,都带着我切身的生活体验。这种根植灵魂与血液里地里天候,让文本的“乡土气息”不是采风得来的装饰,而是从土壤里生长出来的生命气息。我熟悉这里乡民的言语方式、思维方式,乃至他们面对苦难时那种近乎本能的沉默与坚韧。  

3.“溺爱”的深刻警醒:周金锁这条线索,源于我长期的观察与忧思。在部队,我见过太多青年,他们的成长轨迹印证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道理。而改革开放后,部分家庭对子女无原则的溺爱,造成的悲剧触目惊心。周金锁这个人物,是一个极端的文学样本,我希望通过他的故事,能像一记警钟,敲响在每一位为人父母者心中。他的堕落之路,每一步都有溺爱的推手,这是我对当代家庭教育一种沉痛的文学介入。   ​​

九、天理与人情:魔幻笔法下的现实关怀​​

小说中大量的魔幻元素(血蝶、古镜、牡丹显灵),常被问及是否受拉美文学影响。我的根须,始终深扎于中国北方的民间土壤。这些超自然现象,在我的理解中,并非“魔幻”,而是乡土中国“另一套真实”的体现——是集体情感、历史创伤、道德诉求在现实逻辑无法承载时的剧烈喷发。

1.香灰化蝶(第七十二回):是至诚情感感动天地的极致表达,是民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信仰的诗意呈现。

2.古镜诛孽(第八十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民间正义观的象征性实现。

3.牡丹显灵退疫(第八十一回)则融合了植物崇拜、民间医药智慧与对善良的庇佑之信念。   

这些笔法,让我的写作既能紧扣大地,又能飞翔于现实之上,去探求一种超越性的“天理”。我希望读者在惊叹于情节之“奇”时,更能感受到其背后人情之“真”与天理之“常”。 ​​​​

写完《龙头蝶变》,我仿佛陪同周氏家族六代人,也陪同中国乡村,走过了百年风雨。我深知,文学的使命不是给出答案,而是真诚地呈现问题,并在呈现中守护那些历经劫波依然闪光的价值——诚信、坚韧、对知识的敬畏、对乡土的深情。 周丽辉在雪地里的追寻,周金锁在绝望中的奔跑,最终都指向同一个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戒盈守缺”的祖训,穿越百年,在今天这个物质极“盈”而精神易“缺”的时代,显得尤为珍贵。它提醒我们,个人的成长、家族的绵延、乃至民族的发展,都需要一种“知止”的智慧,一种对根脉的守护。 这部书,是我用文字绘制的一幅“精神地形图”。它标记了我们来路上的苦难与光荣,也试图照亮前行中的迷雾。如果说《老鸹村》是我对乡土的表白,那么《龙头蝶变》则是我与乡、与历史、与生命进行的一场更为深邃的对话。此刻,燕山依旧沉默,而我相信,那些由血与泪、爱与牺牲凝成的“蝶变”故事,将会在每一个认真阅读的心灵中,找到回响,生出新的根芽。

写完周家六代人的命运轨迹,搁笔沉思,我常常自问: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城市化浪潮席卷一切的时代,耗费如此心力去书写一个家族百年的乡土史诗,其意义究竟何在?是为了怀旧,为渐行渐远的乡村唱一曲挽歌吗?我想,绝非如此。我的书写,始终是面向当下、指向未来的。《龙头蝶变》的创作,源于我内心一种深切的现实关怀,一种试图为时代“把脉”并探寻出路的文学努力。 ​​  

十、乡土中国的“病理切片”与“生机探寻”​​

这部小说,可以视为我对近现代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余年里,乡土中国所经历剧烈变迁的一次“文学诊断”。

1.“周金锁之困”的普遍性:周金锁的悲剧,远非个例。他是我们在社会新闻里、在身边见闻中都能感受到的一种“时代病”的文学浓缩。我通过这个极端的人物,旨在深刻揭示“溺爱”作为一种扭曲的、缺乏精神引领的“爱”,如何与消费主义、物质至上等观念合流,共同催生出“精神上的无根之人”。他的故事,是对功利主义教育观、畸形成功学的一种强烈文学批判。我写他,是希望社会能正视这种“软性”的毁灭力量,反思我们究竟要传递给下一代怎样的价值观。  

2.“周丽辉之路”的启示性:与周金锁相对,周丽辉周丽华姐妹代表的,是乡土文明在新时代焕发生机的另一种可能。她们的成功,并非简单的“逃离乡土”,而是“根植乡土,面向世界”。她们将家族传承的“戒盈守缺”(诚信、坚韧、知止)内化为现代社会的核心竞争力,实现了传统美德与现代知识的创造性结合。她们最终为家乡献身,更升华了这种选择的道德高度。我塑造她们,是想指出一条路径:乡村的振兴,人的现代化,并非要斩断与传统的联系,恰恰需要在传统的根基上,生长出新的枝干。

3.“文旅融通”的象征意义: 在第九十三回,我写到“文旅融通古韵扬,戏台承启新篇谱”。这并非一个光明的尾巴,而是我对乡土未来的一种设想。它意味着,乡村的价值不再仅仅是提供农产品,其深厚的文化积淀、独特的自然景观、质朴的伦理秩序,都可以转化为新的发展资源。这需要像周丽艳这样既有现代视野又懂乡土根脉的“新乡贤”去挖掘和转化。这是一种“守缺”(守护传统文化、生态环境)基础上的“创新”,是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文学表达。   ​​

十一、文学的力量:在记录之外,寻求超越

我坚信,文学除了记录功能,更应有其超越性。它不应只满足于呈现苦难与问题,更应致力于发掘和守护那些能引领人类上升的精神价值。

1.守护“慢”的价值:在一切追求“快”的时代,我笔下的周天光、周天昊,用了长达四十三年的时间,完成曾爷爷周兴东生前重建“周氏义庄”的愿望,其速度是何等的“慢”?!而周长安、李小翠们,以其一生的“慢”,诠释了何谓“日久见人心”。他们的坚守、忍耐、信守承诺,是一种看似“落后”实则珍贵的人文资源。文学,应该为这些“过时”的美德提供存在的空间,抵抗精神的熵增。    

2.构建“共同体”的记忆:通过书写一个家族的百年史,我实际上是在为一个村庄、一个区域,乃至一个民族的精神共同体,构建文学的“记忆档案”。当个体化的叙事成为主流时,这种对群体命运、对“我们”从何而来的追溯,显得尤为重要。它让我们在漂泊中有所依归,在迷茫时有所参照。

3.提供“审美”的救赎:现实的粗粝常常令人沮丧,但文学可以提供一种审美的救赎。我将燕山的雪、野牡丹的绽放、血蝶的翩跹、清泉的涌动以及衡水湖的旖旎风光,都写得极富诗意,是想告诉读者:即便生活充满艰辛,但自然之美、人性之光、道德之力,依然值得我们去发现、去感受、去追随。这种审美体验,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净化和提升。   ​​  

《龙头蝶变》的旅程即将抵达终点,但故事所引发的思考不应停止。周丽辉在雪地里的追寻,周金锁在寒夜中的陨落,周长安坠崖时紧握的期望,李小翠失明后依旧明亮的心……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幅关于中国乡土社会的“精神测绘”图。 我年逾花甲,见证了这个国家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深知传统的乡村秩序正在解体,但我绝不认为乡土文明的价值已然失效。恰恰相反,在人类面临生态危机、精神困顿的今天,乡土文明中蕴含的“戒盈守缺”(对自然的敬畏、对限度的认知、对和谐的追求)、“邻里互助”、“勤俭持家”等智慧,或许正包含着疗救现代性疾病的宝贵药方。 这部书,是我交出的一份文学答卷。它不完美,但它饱含着我对脚下这片土地及其人民的全部热爱、忧思与期盼。我愿它像小说中那株神奇的野牡丹,虽植根于苦难的尘埃,却能绽放出超越时代的光华,提醒每一个读到它的人:无论我们走得多远,都不要忘记我们出发时的模样,都不要丢失那些让我们的生命得以扎根、让我们在风雨中能够相互扶持的最朴素、也最强大的力量。《龙头蝶变》最终的回响是用它的蝶翼山形,照见我们的未来​​

蝶变,是为了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但飞行的力量,永远来自那片生它、养它的土地。这,便是我——一个老兵,一名曾经的检察官,一个乡土之子,用文字留下的箴言。

当九十三回的文字尘埃落定,我仿佛完成了一次漫长的精神跋涉。这部作品于我,已远超出一部小说的范畴,它更近乎一种文化行为,一次主动的“招魂”与艰难的“接续”。在全球化、城市化的巨浪冲刷下,我深感我们所处的时代正面临一场深刻的“文脉断裂”。而《龙头蝶变》,便是我作为一名从燕赵大地走出的写作者,试图以文学之力,在断裂处架桥,在遗忘前铭刻的一次努力。 ​​

十二、作为“地方性知识”的文学志​​

我所书写的,并非一个普世的、抽象的人类寓言,而是一份深具燕赵风骨、浸润津门水汽的、高度具体的“地方性知识”。

1.风物即人格:小说中,“裘皮”、“雪岭”、“青龙洞”、“古窑”、“六六六粉”、“讨饭碗”、“游戏机”……这些物象绝非简单的道具。它们是历史的见证,是情感的容器,更是人格的外化。“裘皮”代表着商业基因与财富的诱惑与风险;“雪岭”象征着严酷的生存考验与精神的净化;“青龙洞”是家族记忆与信仰的隐秘中心;“游戏机”则是现代消费主义与虚拟享乐对乡土社会的尖锐闯入。我对这些风物细节不厌其烦的描摹,意在构建一个唯有在“龙头沟门”才能发生的、不可复制的故事场域。这是一种文学的“深描”,旨在对抗文化同质化的趋势,守护世界的丰富性与独特性。  

2.方言与节奏: 虽然小说使用普通话写作,但我极力在叙事节奏和人物对话中,捕捉冀东冀北方言的韵味与内在节奏。那种略带铿锵、质朴而内含劲道的语气,是这片土地赋予子民的独特声口。它承载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地域的思维方式与生命态度。   ​​

十三、时间的哲学——循环史观与线性进步的扭结

小说的时间结构暗含着我对中国近现代史的一种理解。传统的乡土社会遵循着一种循环的时间观(春种秋收、生老病死),而近代以来,线性进步的史观则以不可阻挡之势闯入。

1.循环的印记:“戒盈守缺”的祖训本身,就蕴含着物极必反、周而复始的循环论智慧。小说中季节的变换、灾荒的重复出现、家族命运类似情节的在不同世代间的变异重演(如对子女教育的成功与失败),都带有循环论的色彩。

2.线性的冲击:从民国匪患、抗日战争、土改、改革开放到新世纪,外部历史事件以线性发展的强力,不断打断、重塑甚至碾压着乡村内部的循环节奏。这种扭结与撕扯,造成了人物最深刻的命运悲剧与精神困境。

3.螺旋式的升华:而我所试图呈现的,既非简单的循环,亦非盲目的进步,或可称之为一种“螺旋式的升华”。周丽辉姐妹代表的“新乡土性”,并非回到其祖辈周长安的原始状态,而是在更高层级上实现了对“戒盈守缺”精神的现代转化与实践。这是乡土文明在经历断裂与阵痛后,所能向往的一种理想归宿。

十四、文学的文化使命——对抗遗忘,安顿个体

在信息碎片化、意义虚无感弥漫的当下,文学,尤其是长篇小说,能承担何种文化使命?通过《龙头蝶变》,我的实践是:

1.构建“记忆的方舟”:我以小说为舟,装载那些即将被宏大数据所淹没的个体记忆、家族细节、地方性知识。李小翠纳鞋底的手势、王玉兰灶间的炊烟、周金锁抛出的讨饭碗……这些细微的经验,是构成我们民族精神DNA的宝贵碱基。文学,是为“小历史”提供庇护的诺亚方舟。

    2. 提供“意义的坐标系”:在一个价值多元乃至混乱的时代,个体容易迷失。我通过周氏家族六代人的命运抉择及其后果,试图为读者提供一个关于“如何生存”、“何为良好生活”的深刻参照。这并非说教,而是通过展现各种生命轨迹的必然与偶然,让读者在共鸣与反思中,探寻属于自己的“意义坐标系”。

    3. 实现“审美的救赎”现实的粗粝常常磨损人的感受力。我将苦难、挣扎、死亡都置于一种审美的观照下,赋予其形式与意义。无论是血蝶的凄美,还是雪夜的洁净,抑或牡丹绽放的神迹,我都力求使之达到一种“诗性正义”。让读者在痛苦的共情之余,也能获得一种超越现实的审美体验与情感净化,这便是文学独有的救赎功能。   ​​

十五:蝶变无穷,文脉永续

回首这部四十四的书稿,它记录的不只是一个家族的蝶变,更是我个人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何处去”这一永恒命题的文学性回答。我生于斯,长于斯,我的生命与这片土地早已血脉相连。写作,是我回报这片土地最深切的方式。

《龙头蝶变》的完结,不是一个句点,而是一个分号。我期望,当未来的读者翻开这本书,他们不仅能读到一个关于中国北方乡村的跌宕故事,更能触摸到一种依然在搏动的、坚韧的文明脉动。这脉动,源于“戒盈守缺”的古老训诫,源于野牡丹在尘埃中绽放的顽强生命力,源于一代代中国人于艰难困苦中未曾熄灭的对善好生活的向往。

文脉之于民族,犹如根脉之于大树。我愿我这微薄的文字,能如一滴清泉,渗入这片我深爱着的土地,为这棵大树的生生不息,贡献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真诚的滋养。蝶变之路,道阻且长,但只要书写不止,记忆就能穿越时空,文脉便可生生不息。这,便是我以笔为犁,耕耘一生的信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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