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荷包蛋

左俊平

那天早上，妻子给我做了一碗荷包蛋，当她双手捧着碗非常小心的朝我跟前放的时候，有几滴汤溢出了碗，流到了妻子的手上，又溅到了餐桌上。我担心那滚热的汤会烫伤妻子的手，就慌不择言的责怪妻子，说她怎么那么毛手毛脚的。可能是我的语气太重，向来逆来顺受的妻子立即还击我说，我怎么就毛手毛脚的啦，那不是因为我想让你尽量多喝一口，盛的太满的缘故吗？你怎么不想想，那么满的一碗汤，让谁来端能保证不溢出来，绝对就没有吧？听着妻子的话，看着妻子一脸较真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妻子误会了我的本意在后，本来是无意跟她再争执些什么的，偏偏又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说，谁说没有？我妈就能做到。妻子听了我的话，立刻哑口无言，不仅不再跟我较真，反倒好言好语的安慰我让我赶紧趁热吃，然而，那记忆的闸门已经开启，却再也难以关闭。

十年前，我因身患重病回老家休养，由于病情太重，不愿意让当时就已经七十多岁的父母过多担心，所以并没有告诉父母我的实际情况，只是拿一些简单的小病小痛搪塞父母，即使是那样，父母照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拿我当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千方百计的细心呵护，不仅家里的什么活儿都不让我动一下，就连洗脸水，洗脚水都要坚持给我端到床边来，尤其是母亲，每每看到我吃饭时难以下咽的样子，就泪流满面的问我到底是怎么啦？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我总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事、没事。渐渐的，母亲发现我只有在吃流食时才显得不是那么费劲，母亲就坚持每天每顿都给我做流食吃。为了加强我的营养，母亲专门托乡下的亲戚朋友买回大量的柴鸡蛋，坚持每天早上给我做满满的一碗荷包蛋，送到我的床前，非要我一口气把它吃完。有时因为母亲做的实在太多，加上我知道向来节俭的父母从来就没有如此大方的给自己做过一碗荷包蛋吃，真心想分出几个也让母亲吃一点，就故意说我真是难以吃完，求救般的看着母亲，想让她吃几个。可是母亲总说她一辈子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鸡蛋，母亲不仅不吃，反而求我似的，好乖乖、好儿子、要听话的哄着当时就已经三十六七岁的我，要我吃，每每看到我喝完最后一滴汤时就会显得格外的开心。

老家的房子是那种比较窄小的楼房，楼梯不仅黑暗，而且特别的狭小，台阶又高的出奇，就连我们年轻人经常在楼梯间不是磕碰了就是摔着了。我住在三楼，父母亲住在一楼，家里的厨房在二楼。母亲为了我能快速的恢复身体，总是早早的起床做饭，经常就是不等天太亮就把满满的一碗荷包蛋端到我的床边，叫醒还在梦中的我，要我赶紧趁热吃。每当我非常小心的捧过那碗荷包蛋时，稍不注意就会有汤溢出碗口，我总是十分歉意的对母亲说，是我不小心，汤又洒了。母亲从来就没有怪我，反到焦急的问我烫着了没有，而后又安慰我说，并不是你不小心，而是因为我总想让你尽量的多吃一点，哪怕是多喝一口汤也好，所有总是把碗盛的太满的缘故。听着母亲的话，再看碗里的汤，别说是用手端着，即使是放在平台上也有可能是再多加一滴就会溢出来的样子，心里总是无限的酸楚，每当此时此刻，不仅想着高龄的母亲楼上楼下攀爬的艰辛，最主要的是想到母亲的左手腕多少年前就因为骨折而没有恢复，早已畸形，可是母亲就是用那一双半残废的手，每天把一碗碗既滚烫，又满得不能再满的食物，日复一日的端到儿子的床前，一端就是半年之久，而且，无论那碗里的食物盛的有多满，在母亲的手里却从来就没有发现有洒出来的痕迹。那时，我经常是含着泪吃东西的，明明有时是没有胃口的，可是只要看到母亲那双变形的手，还有那种期盼的眼神，我也只有强行的把碗里的食物一口一口艰难的咽下。

十多年转眼就过去了，如今每当跟母亲说到那段难忘的记忆时，母亲总是极力阻止我，让我把那些都忘记，可是，叫我怎么能真的忘记呢？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忘记了自己，但我坚信母亲那比天高比海深的恩德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因为她已经深深的永久的铭刻在我的心里。

刊登在《保定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