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约(小小说)
生命之约(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1984年春节的河南叶县,麦苗在残雪下返青,农村的春节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杀猪宰羊,庆祝这个中国习俗的春节。22岁的谢玉花坐在土坯房的油灯下,指尖摩挲着红布嫁衣上的并蒂莲——三天前,她刚与回乡探亲的解放军战士王长献拜堂成亲。新郎英挺的眉眼还在眼前,粗粝手掌抚过她发顶的温度尚在,可炕头那封盖着部队公章的加急电报,已将蜜月的甜梦劈得粉碎。这突如其来的加急电报仿佛是一发重磅炸弹,从头至脚炸得她遍体鳞伤。
"玉花,等我回来。"王长献在谢玉花脸上做了一个吻别,将包袱甩上肩头,解放鞋在青石板上踏出急促的声响。他是步兵122团的一位副班长,南疆战事吃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部队正集结开赴老山前线。谢玉花追到村口老槐树下,塞给他一包炒花生,看着那抹橄榄绿消失在路尽头,晨雾中飘来他最后一句话:"替我照看爹娘,一定等我回来。”
三个月后的初夏,两名穿军装的同志走进王家小院。谢玉花正在喂猪,见他们臂戴黑纱,她手里的猪食瓢"哐当"落地。八里河东山战役中,战争的惨烈没有人能够预料,战争枪响就会死人,炮弹爆炸就会有牺牲,雷区随时威胁着每一个战士的生命。王长献为开辟通道遭敌军炮火袭击,5月5日拂晓牺牲时,胸前还揣着她绣的平安符。部队将三等功勋章、染血的家书和半颗没吃完的炒花生交到她手上,遗书里歪歪扭扭写着:"若我不回,望善待父母,勿以我为念。"
在部队招待所,谢玉花找到卫生员,趁卫生员不注意拿掉了那瓶安眠药,偷偷吞下整瓶安眠药。她被战士们抢救醒来时,老指导员红着眼眶将王长献的遗像安放在她面前:"烈士在前线流血,你却在这儿寻死,对得起他吗?"她望着照片里丈夫年轻的笑脸,突然想起新婚之夜他说"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的誓言。从那天起,这个河南姑娘做了个震惊全村的决定:她要嫁给王长献身患残疾、大她十岁的哥哥王长栓,以儿媳身份留在王家。
1985年开春,谢玉花挺着孕肚在麦田薅草。左手牵着小姑子,右手挎着装满猪草的竹篮,身后跟着拄拐杖的丈夫。公婆卧病在床,她白天种地、喂猪、挑水,夜里缝补到鸡鸣,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比磨盘还长。有次难产,她在土炕上疼了三天三夜,嘴里念的还是"长献你放心。我一定要坚守这个家,坚守我说过的承诺。”
公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玉花,你是王家的活菩萨。"送走老人,你又供小叔子读完初中,还到处借钱给他盖房娶亲。2000年小叔子大婚那天,她躲在厨房偷偷哭了,案板上摆着王长献的照片,照片里的青年永远21岁,而她眼角已爬满细纹。
2014年清明,麻栗坡烈士陵园的杜鹃开得正艳,木棉花老山兰异常鲜艳。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她来祭奠丈夫王长献。51岁的谢玉花跪在978号墓碑前,手指抚过"王长献烈士之墓"七个字,几十年的隐忍突然决堤:"长献,我把咱爹娘养老送终了,弟弟妹妹都成家了......你看,这是咱的孙子......"她从布袋里倒出炒花生,摆上一瓶河南产的二锅头,就像当年村口送别王长献时那样。
烈士墓前的松柏沙沙作响,仿佛回应着这个女人跨越时空的告白。她曾以为改嫁是对爱情的背叛。烈士家属应得的抚恤金也被取消,家里的生活开销更加艰难,她日复一日地坚守承诺,照看公婆,残疾的丈夫,年幼的小叔子小姑。政府部门后来根据实际情况和特殊原因,恢复了她的烈士抚恤金。战友们都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给予帮助,她却一一给予婉拒。几十年的坚守,几十年的承诺,她一落千金。后来她才明白,真正的坚守从来不是殉情,而是带着爱人的遗愿,在柴米油盐里把破碎的家重新粘起来,让全家人能够过上好日子,在村里人的眼里能够用正眼看他们,观看这个破碎的家,是怎么样走过疼苦,走向幸福的。
如今她的孙子也穿上了军装。孙子在整理奶奶的旧物时,发现那封泛黄的电报里夹着半片干枯的并蒂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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