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影下的摇橹人(续11一12)
(十一)荒草与新雪
秋阳漫过办公楼的玻璃窗时,吴聪把采风叫到办公室的样子,像把一片落叶摁进了既定的轨迹里。2022年的秋天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滞涩,采风捏着衣角听他说,要把高二那两个班的政治课让给新教师,转带高三(6)班和高三(7)班两个班政治课。吴聪说.“新教材里的逻辑学,年轻人扛不住。”吴聪的钢笔在桌角敲了敲,“这俩班的班主任都是老人,江余是安师大数学系的科班出身,汪胜军你也知道,德育处主任兼着副校长,错不了。”
采风回到8号楼办公室时,赵静正对着电脑改教案,抬头冲他笑了笑——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隔着两张办公桌相向而坐。依窗的位置坐着江南妹,阳光透过她发梢时会漾开一层暖黄,新来的邓爱娥刚从福建调来,正捧着茶杯研究墙上的课程表。江余的办公桌靠着墙,他批改作业的红笔在本子上沙沙游走,偶尔抬头接一句大家的玩笑。
这屋子总透着股说不出的暖意,像被晒透的棉被,连空气里飘着的粉笔灰都带着点温和的味道。
直到那个姓王的女人走进校园,一切都像被撒了把硌人的沙。
没人想通她是怎么从教研组长一跃成了分管教学的副校长的。论模样,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头发在脑后扎成个死板的髻;论本事,老师们私下里撇嘴,说她除了拿着扣分本四处转悠,实在没什么新鲜招。学生上课打个盹要扣老师分,课间说话声音大了要扣,甚至有学生无意识地抠着课桌边缘,都能被她记在小本子上,转头算在任课老师头上。
她推行的“6+1模式”更是成了笑柄。那是校长杨义胜推行的老法子,哪个老师不是闭着眼都能操作?她偏要翻出来当新章程,逼着大家手写备课稿,还要让老师额外做学生版导纲,让老师重复劳动,却对课件质量、教研讨论只字不提。于是办公室里渐渐有了默契:听见她的皮鞋声从走廊传来,大家就赶紧收起说笑,假装对着教案凝神思索;等那脚步声远了,钢笔一放,话题又会绕回哪家的菜价涨了,或是周末要不要去郊外钓鱼。
8号楼北边的二期工地还荒着,野草长到半人高。老教师们说,前几年还见过凤凰鸟从草丛里飞出来,这两年却只剩黄鼠狼夜里出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知是谁在她又一次扣了全年级的考勤分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一个学校用“扣分”代替管理,这个学校就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它种下
的因,必然有果。
入冬后她的肺病犯得勤了,一请假就是半个月,办公室里的空气会松快些,但扣分项总像雪片似的从教务处飘过来。老师们看着窗外荒草里窜过的黄鼠狼影子,偶尔会叹气:这样的人,一边折腾得老师喘不过气,一边耽误着学生的课,学校留着她,到底图什么?
有次江南妹望着窗外的荒草地发呆,轻声说:“从前这里真有凤凰飞呢。”小爱捧着保温杯接话:“现在只剩黄鼠狼了。”赵静没抬头,手里的红笔在教案上顿了顿,墨点晕开一小团,像个无声的叹号。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时,总能卷着教务处的扣分通知,簌簌落在办公桌上。采风望着窗外那片荒草,忽然觉得这秋天的滞涩,或许要漫过整个冬天了。
(十二)旗袍与星光
高考前夜,六月五日的夜,风里还带着芒种的湿热,教学楼五楼却亮得像不落的星辰。走廊里影影绰绰,都是家长们焦灼又期待的身影,像守着即将破茧的蝶。教室里,最后一节复习课的余温还没散,老师们的声音低了些,却依然清晰,像在给绷紧的弦最后一次微调。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飘出空调的凉意。几位女老师正三三两两地换着衣服,淡紫色、湖蓝色的旗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衬得她们平日里被粉笔灰染白的指尖都灵动起来。办公桌上摆着学生送来的康乃馨和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水汽,把这夏夜里的小空间烘得像春天。
赵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捏着半杯没喝完的珍珠奶茶,吸管被她咬得微微发皱。采风总爱叫她“奶茶姑娘”,三年来同带三个班的语文,熬夜备课的夜里,她桌上的奶茶杯和他手边的茶缸总是并排立着,像两个并肩作战的哨兵。此刻她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是那种淡淡的粉,衬得她新烫的金黄色卷发愈发显嫩。“别笑我,”她瞥见采风嘴角的弧度,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明天就送他们走了,总得精神点。”她身上那件白底浅花的连衣裙,是去年生日时买的,当时还说太嫩了穿不出去,今晚却像量身定做一般,把江南姑娘的温婉都裹了进去。
隔壁桌的江南妹正低头系着红色工装的扣子,黑色半身裙刚及膝盖,露出的小腿纤细笔直。她没穿旗袍,却比谁都显得清爽,像刚从山涧里捞出来的溪水,带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六班的班会材料再对对?”她抬头冲采风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路灯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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