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苏轼祠
苏祠游记
王琼
深秋的银杏叶落满青砖甬道时,我又一次站在三苏祠的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文献一家"的匾额被晨露浸润得发亮,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恍如八百年前那位诗人执卷吟哦时的玉佩清响。
跨过门槛的刹那,满园桂香扑面而来。前庭的古井漾着细碎波纹,井栏青苔斑驳,却仍能辨认出明代工匠刻下的"瑞莲"二字。记得东坡在《记承天寺夜游》里写过"庭下如积水空明",此刻斜斜漏下的日光映着井水,倒真像铺开半亩月色。井畔两株宋柏虬枝盘结,枝干上的裂痕如同老人手背的纹路,枝桠间却迸出簇簇新绿,让人想起苏辙那句"老柏再生重满院"。
转过回廊便是飨殿,东坡父子塑像沐在檀香缭绕中。供案前摆着新鲜的佛手柑与龙眼,守祠的老者说这是眉山人的旧俗——佛手取"福寿"谐音,龙眼暗合"望子成龙"。正要细看壁上的《洞庭春色赋》拓本,忽听得檐角叮咚作响,原是几只白鹭掠过琉璃瓦,翅尖扫落了悬在飞檐下的铜铃。
碑廊的幽深处,青石板上拓印着东坡手迹。指尖抚过《寒食帖》的刻痕,那些被贬黄州时写的字迹依然带着墨色淋漓的痛楚。"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石纹里的雨渍仿佛还是元丰五年的春雨。转角处立着苏辙撰写的《东坡先生墓志铭》,"公之文如长江大河,浩乎莫之能御"的字句在苔痕里时隐时现,恰似颍滨遗老含泪追忆兄长时的哽咽。
启贤堂前的木樨开得正好,碎金似的花瓣落在青石棋枰上。几个孩童蹲在石凳边临摹《赤壁赋》,宣纸被秋风掀起一角,露出"寄蜉蝣于天地"的句子。忽然瞥见廊柱间挂着当代书家写的"明月几时有",银钩铁划的墨迹里,依稀能辨出当年密州超然台上举杯问天的身影。
后园的瑞莲池早已残荷寥落,倒是池畔的假山石别有洞天。太湖石孔窍间蔓生的薜荔垂成翡翠帘幕,石隙里涌出的细流在赭色岩壁上冲出道道沟痕,倒像是把儋州的椰风海雨、徐州的黄河浊浪都凝缩在这方寸之间。正待细看石上题刻,一片银杏叶飘然落在肩头,金黄的叶脉里蜿蜒着时光的河流。
暮色渐浓时,我在百坡亭小憩。亭角的铁马叮咚作响,与远处传来的古琴声交织成韵。弹琴人一袭青衫坐在竹林深处,奏的竟是《醉翁操》。当年东坡与崔闲泛舟赤鼻矶,即兴创作此曲时说"醉翁啸咏,声和流泉",此刻琴音流转,恰似岷江水穿过千年光阴,将那些江月松风、芒鞋竹杖的故事,都酿成了亭前石瓮里的一泓秋月。
离园时经过洗砚池,水面漂着几片未化的霜红。忽见池底沉着枚鹅卵石,纹路天然形成"归去"二字,不知是哪位访客的巧思。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的瞬间,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吟诵声,细听却是:"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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