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小小说)
民政局前面是一排法国梧桐,林夏夏靠在树上,呆呆的看着飘零的梧桐叶,也时不时的看看手表,她皱着眉头嘴里嘟哝了一句:“两个小时了都还不到。”这时候手机响了一声,她条件反射的拿起来看看,又是该死的天气预报。顺着手机一个红色的本本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子,飞快的把它捡拾起来,下意识的打开了,两个人的结婚照就这样笑眯眯的看着她,本来是那样温馨的的场景,而此刻却像是一副讽刺的画面,她厌恶的想要扔掉。合上的一瞬间,她又看见了贴在结婚照对面的用玻璃糖果纸叠成的小船。
那一年,她十七岁,在便利店帮妈妈收银,程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后来知道其实和林夏夏是校友,他们变成了很要好的朋友。那时林夏夏总喜欢用玻璃糖纸折成小船压在收银台底下,而程诚总穿着磨破袖口的校服,趴在收银台前看她折纸船,说等攒够一千只就去娶她。
她想起了昨天的场景:
餐桌上亮着烛火,已经换了三根蜡烛了,餐桌上的百合花蔫了一半。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她特意提前四个小时下班炖了虫草花鸡汤,但此刻汤面浮着的油花凝成白色的霜,像极了程诚看她时的眼神。
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慌忙起身整理裙摆,却在看清男人臂弯里的女人时,指尖狠狠攥进掌心。杨莉裹着程诚的西装外套,露在外面的脚踝上缠着纱布,眼角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夏夏,小莉不小心扭到脚了。”程诚解下领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家里有现成的饭菜吗?她饿了。”
林夏夏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今早涂的豆沙色甲油,那是她特意为今天买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得几乎抓不住:“有汤,我去热一下。”
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掩盖了她急促的呼吸,她盯着锅里翻滚的气泡,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婚礼。程诚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教堂中央,阳光透过彩窗落在他肩上,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子。可当神父问他是否愿意时,他沉默了三秒,才轻声说“我愿意”。
那三秒的空白,后来成了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阿诚,你还记得我们大学时养的那只流浪猫吗?”杨莉的声音从客厅飘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它后来是不是被好心人收养了?”
“嗯,送到宠物店了。”程诚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温柔,“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再养一只。
林夏夏关上火,汤勺磕在锅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想起自己曾提议养一只猫,程诚却说“太麻烦”。原来不是麻烦,只是要看是谁提的。
晚餐吃得格外安静,杨莉时不时给程诚夹菜,他也不拒绝,偶尔回她一个微笑。林夏夏数着自己碗里的米饭,第38粒时,终于开口:“我们离婚吧。”
程诚夹菜的手顿在半空,杨莉的勺子“当”地掉进汤碗里。窗外突然刮起风,梧桐叶扑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婚礼那天她心跳的声音。
“夏夏,你别闹。”程诚放下筷子,眉头微皱,“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知道啊。”她抬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所以我不想再拖了。”
杨莉突然站起来,纱布蹭到桌角,疼得她直吸气:“阿诚,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她甚至没看林夏夏一眼,拎起包就往外走,看起来她的脚也没有那么痛了。
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程诚松了松领带,语气里带着不耐:“就因为我今天带小莉回来?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
“不是因为她。”林夏夏伸手关掉烛火,黑暗中,她的声音清晰得可怕,“是因为这三年来,我从来没在你眼里见过我自己。”
“夏夏,给你买杯奶茶?”程程的声音打断回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拉链,那里装着刚签好的财产分割协议。林夏夏摇头,看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银色尾戒——和她抽屉里那枚是情侣款,去年结婚纪念日买的。
他们的婚姻像被揉皱的糖纸,曾经透明璀璨的纹路,如今满是生活的褶皱。记得婚礼那天,程诚在誓词里说要把她宠成永远不用看价签的公主。后来他创业加班到凌晨,她抱着热汤在公司楼下等到雪落满肩,却看见他和女秘书分享同一把伞。
“其实你早就想离了吧?”她忽然开口,梧桐絮粘在睫毛上,痒得发酸。程诚猛地抬头,她这才发现他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许多,像被岁月刻下的年轮。“夏夏,我……”他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王总”的来电,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像当年在便利店犹豫要不要偷亲她的模样。
林夏夏转身走进甜品店,点了份草莓雪崩蛋糕。奶油甜得发苦,让她想起第一次孕吐的清晨,程诚跑遍三条街买酸梅汤,额角的汗滴在她手背,比蜜糖还烫。后来他说孕妇不能吃甜食,她就戒掉了所有蛋糕,直到今天。
玻璃窗外,程诚正在打电话,手势激烈如当年谈下第一笔大单。他的公文包滑落在脚边,露出半截粉色绘本——是上周她买给侄女的《兔子的婚礼》,他说顺路带给孩子,却一直放在车里积灰。
“小姐,需要打包吗?”服务员的声音惊醒了她。林夏夏看着剩下的半块蛋糕,突然笑了。她掏出包里的钢笔,在结账单背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船,底下写着:“第一千只糖纸船,祝你自由。”
走出店门时,程诚已经不见踪影,地上躺着片被踩皱的梧桐絮,像极了他们结婚证照片上的红盖头。她把两本红本本放进垃圾桶,听见远处传来学校的上课铃,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踮脚给少年别上纸船,他耳尖通红地说:“以后我的糖,都给你。”
搬家那天,下起了小雨。林夏夏蹲在旧居门口,给常来讨食的流浪猫添了些猫粮。纸箱里的相框掉出来,照片上的两人穿着礼服,笑得那么甜。她伸手摸了摸程诚的脸,然后把相框扣在地上。
新租的公寓在老城区,推开窗就能看见街角的梧桐树。林夏夏报了个插花班,每天对着各种花材发呆。有天上课,老师让大家给作品起名字,她看着面前的洋桔梗和尤加利叶,轻声说:“就叫‘过期’吧。”
日子慢慢平静下来,直到那天在超市遇见程诚。他瘦了,西装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看见她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夏夏,”他走过来,手里的购物篮里装着速食泡面和啤酒,“你……过得好吗?”
她点点头,往推车里放了两盒牛奶:“挺好的。你呢?”
“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无名指上空荡荡的指节上,“公司最近很忙。”
两人沉默地并排走着,路过宠物区时,程诚突然停住脚步。橱窗里的布偶猫正歪着头看他们,眼睛蓝得像宝石。
“以前小莉说想养布偶猫,”他轻声说,“但我觉得掉毛麻烦。”
林夏夏看着那只猫,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深夜替流浪猫包扎伤口,程诚嫌脏,让她离远点。原来不是怕麻烦,只是怕为她麻烦。
“程诚,”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对吧?”
“知道什么?”
“知道我有多爱你,也知道你从来没爱过我。”
他猛地抬头,眼里有痛楚翻涌。她笑了笑,推着推车继续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声音:“不是的……夏夏,我……”他其实很想说,不养猫是因为他不能养,离婚是因为他得了癌症。
她没有回头,而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阳光穿过玻璃顶棚,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些东西,过期了就是过期了,再怎么挽回,也回不到从前。
林夏夏折了张新的糖纸船放在梧桐树下,风起时,梧桐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一场金色的雨,而小船也晃晃悠悠地飘向阳光,那里有新的故事正在发芽,像当年便利店冰柜里永远冰凉的橘子汽水,清冽而明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插花班的同学发来消息:“今晚有新花材到,快来看看!”林夏夏笑了笑,回复:“马上来。”
她踩着落叶往前走,最终消失在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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