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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龙民》(十七)

作者:姜传富 阅读:437 次更新:2022-05-11 举报

 

 

 

第十七章    借钱

 

郑连长见农治武醒了,便吩咐几个人将农治武抬回家。农国庆千恩万谢地把抬父亲回家的几个人送出门,回到父亲身边,流着眼泪问:“爸爸,好些了吗?刚才是怎么回事?可把我吓坏了。我现在去接医生,好吗?”

农治武强装笑脸,手抚农国庆的头:“孩子,不要流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没事,你快去看你妈!”

“我回来了。”农国秀扶着章新兰走进家门,章新兰一边走向农治武,一边从农国秀手中抽出胳膊,“还搀着我的胳膊干啥?快去接医生!”

农国秀转身出门。

“牛儿,好些了吗?”章新兰关心儿子。

“嗯。”农国庆点头答应一声,马上反问,“妈妈,你没事吧?”

“没事,妈没事。”章新兰见儿子病态不见了,放心了许多,又转向农治武,“哪里不舒服?身子摔伤了没有?来,让我看看。哟!这脖颈有血哩!”章新兰端来热水,一边轻轻地擦血,一边心疼地问,“疼吗?”

农治武轻松地说:“没事,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那时在战场上,子弹打到身上,鲜血直流,照样往前冲。冲在我前面的人牺牲了,冲在我后面的人阵亡了,可是我却还活着!马路南集体坟墓下的烈士为了革命,壮烈牺牲,那可是54条人命呀!”农治武悲从心来,泪流满面,声音梗塞。章新兰将农治武的头拥抱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也象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农治武的头上。农治武心里一惊,为了安慰章新兰,他破涕为笑,擦着眼泪说,“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批斗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到家里,就有贤惠的老婆服侍,又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哈哈!”

“还笑!”章新兰手指捣一下农治武的头,也破涕为笑,“真是苦中作乐!”

“啊,对!我就是要乐,活着就是最大的快乐!再说,能与公社书记同台挨斗,跪同一个前台,该是多大的荣誉啊!”农治武转头看着章新兰说,“只是你以后不要再像今天那样吓人了,啊!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章新兰伤感地说,“那时看到台上斗你,台下斗儿子,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一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听说你跌倒在台下,被抬回了家,就同国秀急忙赶回来。你是怎么扑倒台下的?”

“唉!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农治武想起当时晕倒的原因,沉痛地说,“我参加革命有错吗?执行军队首长的命令有错吗?掏鼠窝捡花生有错吗?捡红苕根又没有影响到耕地,有错吗?”

章新兰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击中了农治武的痛处,连声说:“你没错,没错!”

“可是,他们却要批斗我,让盛妖精看笑话,害得你担惊受怕,害得儿子抬不起头。我越想越气!看到牛儿头发被抓,你又晕倒,一时急火攻心,眼睛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略顿又说,“没想到阎罗王却不收,要我回阳间享福,哈哈。哎哟!”

章新兰心疼地问:“怎么了?哪儿疼?”

农治武手指腰间:“这儿。”

说话间,医生来了。经过诊断,医生说晕厥是头脑一时缺氧而发生,腰痛是人倒下时被黑牌子顶伤的,要吃一段时间的药,因他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可是2元多钱的药费却难倒了一家人,全家人搜尽腰包也凑不齐。医生只给了一点止疼药,临走叫农国庆弄到钱后到医疗室拿药。

到哪里弄钱呢?章新兰为难了。自从割“资本主义尾巴”,房前屋后种瓜点豆都不行,更别说编制芦席、捕鱼摸虾换钱了。家里没有存款,急需用钱就到生产队借支,但是“黑五类”分子家庭是很难借到一分钱的。大伯农治文家自打儿子上高中,家里就一天天空荡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亲戚朋友借。

农治武一个劲地说不吃药。

章新兰把农国庆叫到厨房:“牛儿,只能到舅家借钱,妈走不开,国秀又太小,可是你还在病中。”

农国庆明白妈妈的意思,不等妈妈说完,挺胸抬头:“妈,你放心,我的病好了,我现在就去借钱。”

章新兰看一眼黄云滚滚的天空,叮嘱道:“人黄有孕,天黄有雪,可能要下大雪,你带上一件旧衣裳,快去快回。”

农国庆几乎是一鼓作气跑了6里地,在舅家借了5元钱,晚饭也不敢吃,因天已经黑了。他接过舅舅递给的一只手电筒,头上顶着旧衣裳,冒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花,匆匆忙忙往回走。天黑得伸手难辩五指,路烂得落脚尽是泥浆,电筒照了不一会儿就灭了。农国庆左拍右打也不见发光,摸黑往前赶路,心想:雪下大一点就好了,雪是白色可以明路。雪真的下大了,雪花变成雪粒,打在脸上生痛,农国庆拉旧衣裳捂住脸,只露两只眼睛看路。地上很快撒上一层盐似的,路好走了许多,农国庆加快了脚步。雪越下越大,地上迅速铺上了一层白地毯。

农国庆借着白雪的光在蜿蜒狭窄的田间小路上行走,一不小心就滑倒在田埂上,农国庆爬起来,摸一摸,兜里的钱还在,继续赶路。雪下得更大了,大团大团的雪密不透风,眼前白蒙蒙一片,分不出东南西北,农国庆只能凭着感觉前进,不慎一跤摔在路沟里,农国庆被摔蒙了,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摇晃摇晃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又拧一拧脸蛋,确信自己还活着,赶紧摸一摸,衣袋里的钱还在,爬起来,费力辩清面前是一堆土,一堆安葬革命烈士忠骨的黄土,洁白的雪花落在枯黄的杂草上,形成一遍白花,像是在公祭革命英烈。农国庆眼前顿时浮现出父亲多次讲过的新四军血战日本侵略者的壮烈情景。

那是1943年,新四军先后将日寇设在高家集、许家集等地的据点端掉了,日寇恼羞成怒,纠集驻平原城、山湖、塘港等地的日军,对龙潭湖地区的新四军进行大“扫荡”。可是,方圆百里的龙潭湖,芦苇钢柴遮天蔽日,河岔湖泊星罗棋布。日军只要窜进芦苇荡,便有进无回,日军吓得屁滚尿流,不敢踏进芦苇荡半步,只能在芦苇荡外对老百姓烧杀抢夺,引诱新四军。

11月13日,活跃在芦苇荡内反扫荡的新四军平原独立团的一个连得到情报,有6个日本鬼子在龙王庙马路南抢掠农民的食物,闹得鸡飞狗跳。连长王友才向彭团长汇报,决定消灭这伙作恶多端的敌人。王连长带领部队赶到现场,方知还有一大股日军在老堤上许家祠堂吃午饭,知道情报有误,当机立断,一边派人通知彭团长转移,一边指挥部队撤退。可是,已经晚了,战斗打响。

新四军身处老堤脚下开阔地,地形极为不利。危急之时,彭团长带人冲向日军,把日军的火力引向自己,命令王连长带部队先撤。

原来,王连长带人走后,彭团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很不放心,所以带队而来,看到日军的猛烈火力居高临下,把王连长等人压缩在老堤脚下,便指挥部队从侧面进攻。日军迅速将大部火力转向彭团长带来的生力军。没想到新四军唯一的一挺机枪卡了壳,投出的手榴弹不爆炸,彭团长中弹倒下。连指导员李大勇大喊一声,带人扑上去抢救彭团长。为了保护伤员撤退,李大勇光荣牺牲。王连长命令一个排长带着伤员、领着大部队向芦苇荡转移,自己带领几十个弟兄拼命抵抗。日本鬼子的援兵从南北涌来,王连长见大部队已经撤离,便带着新四军且战且退,被逼到一个水坑里,战斗进行约四个小时,54个新四军战士全部遇难。当时,尸横遍地,树上、草上、田里、水里到处是血,惨不忍睹。老百姓流着眼泪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解放后,农民挑台子取土时挖出烈士骨骼和新四军袖章,集中埋葬,于是留下了一座永垂不朽的革命烈士集体陵墓。每年清明节,村民们自觉到墓地烧纸祭奠,缅怀革命先烈。

农国庆想到这里,掀掉头上的旧衣裳,低头行礼,默默祷告:革命先烈们,请保佑你们生前的战友、我的父亲平安过关,我以后为你们树碑立传。说罢,转身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走了几十米远才发觉方向反了,跺脚骂道:“真是见鬼了。”忙回过身来加快脚步。不提防一脚踏空,眼前一黑,掉进路边的粪坑,爬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岸,旧衣裳爬丢了,鞋子也爬掉了一只。他不敢下粪坑去摸,摸一摸钱没丢,抖一抖身上污秽和落雪,继续赶路。他像一个疯子,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奔跑。

回到家里,母亲还在灯下补衣服,看到农国庆浑身是雪,裤腿破了大半边,露出花絮,光一只脚,穿一只鞋。心疼得大叫一声:“儿啊!你受苦啦!”流着眼泪端来热水给儿子洗澡,拿出干净衣服给农国庆换上。

正在这时,“咚咚咚”有人敲门,

农母问:“谁呀!”

“我,我是雪莲。”

“啊呀!”农国庆刚穿上一条裤腿,提右脚正准备穿另一条裤腿,听说是雪莲敲门,右脚落地,顾不得天寒地冻,手提裤腰,赤脚跑去开门。打开门,只见一个雪人像天山雪莲,傲雪临风。她立在大门口,身后大雪纷飞,农国庆一时看得呆了、傻了。

“儿子,你让雪莲进来萨!”农母见儿子阻在门口,提醒农国庆,又对郑雪莲说,“姑娘,天这么冷,又下这大的雪,有啥要紧事,快进来说!”看到儿子忙于为郑雪莲扫雪,裤子落地也不知觉,走过去关门,再一次提醒,“儿子,快把裤子、鞋子穿起来,小心着凉。”

郑雪莲这才注意到农国庆的棉裤仅穿一条腿,还赤着脚,慌忙蹲身去帮助提裤子。农国庆抢先拉起裤腰,面红耳赤地望着郑雪莲傻笑着说:“不冷、不冷!”

“姑娘,有什么事,你坐下说。”农母端来凳子,用嘴吹一吹,又用衣袖擦一下凳面,放在郑雪莲面前,这才缓和了气氛。

“没啥事,我就是想看一看农……”郑雪莲硬生生地止住了“国庆”二字,改口问道,“农叔好些了吗?”

批斗会上,郑雪莲看到生病的农国庆被押进会场,郭由舒抓起农国庆的头发宣布绝交,恨不能上去煽郭由舒的耳光,接下来农母晕倒,农父又摔倒台下,农国庆出手将郭由舒的手腕扭断,郭由舒握腕痛哭,她心里乐开了花,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回了家,心里老是想着:农国庆病中受惊吓,不知现在怎么样?几次想去看一看,却找不到出门的理由,只能干着急。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待到家里人都睡熟了,便悄悄地溜出门,冒雪来看。农母问来意时险些露出本意,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好意思说明,所以改口问农叔的安。

“谢谢你!”厚道的农母并没有察觉郑雪莲说话的神态和口气有什么不对,老实地回答,“农叔没事,现在正睡觉呢!”

“没事就好,那会儿真吓人哩!”郑雪莲没有坐,因为她看到农国庆的病态不见了,心里踏实了,转身一边向门口走一边对农国庆说,“你扭断了郭由舒的手腕,要当心他们报复啊!”说完话,出门钻进雪海里。

农国庆心里一热,赶出相送:“你放心,郭由舒的手腕只是腕关节脱臼,没有断。”农国庆为郑雪莲拉严实顶在头上挡雪的衣裳。

郑雪莲说:“这个道理我懂。你害病才好点儿,又要过年了,别冻着,回去吧!”

农国庆迎着鹅毛大雪,拍着胸、兴奋地说:“冬天已经到来,春天就不远了。这心里热着呢!”

郑雪莲看一眼脸上放光的农国庆,顿时脸上发烧,低头会心地笑了。

农国庆追着问:“你冒雪来此仅仅为提醒我当心报复?”

“嗯!”郑雪莲点头,回眸一笑边跑边说,“人家只是担心,想看你一眼嘛!”

虽然天寒地冻,大雪飘飞,两个年轻人的心里却是阳春三月,暖洋洋的。

自从在龙行河边私定终身之后,农国庆逐渐加深了对郑雪莲的思恋。出工劳动时,他总是忙里偷闲看她一眼,却恰到好处地与郑雪莲的目光相撞,撞得眼前放光,心中冒火。这个时候,彼此心里只有对方,好像周围的乡亲都不存在,虽然只是远远地看对方一眼,没有也不可能说话,但眼光的碰撞胜过千言万语,无声胜有声,情意尽在不言中。

如果不在一起劳动,一天见不到她,国庆便心烦意乱,吃不下饭,晚上拿着郑雪莲写给他的信在床上烙烧饼,翻过去再翻过来地盼天明。脑子不停地想问题:原以为只要好学向上,勤劳善良,愿望就可以实现,没想到挟制自己命运的枷锁不管我愿不愿意就套了上来。可是,唉!农国庆一拳重重地砸在床铺上。话又说回来,不管夜里怎么心浮气躁,早晨起床后仍能理智地控制内心澎湃的情绪,满怀希望的开始新的一天里的“目光恋爱”。他相信,爱情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与此同时,郑雪莲也在苦难中备受煎熬,农国庆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晃动,农国庆的声音总是在耳边回响,不招即来,挥之不去。更苦脑的是迎面碰上还要绕道而行,擦肩而过还要眼不斜视,只能走过之后假装系鞋带,两眼偷偷地瞪视着农国庆的背影等待着他“回目碰火”。她强压住心中的爱恋,暂停了与农国庆的约会,她不是怕受牵连,是不愿意给农国庆添“罪”,她对郭由舒的态度更加冷淡。郭由舒请媒人几次上门提出“拿八字”的要求,都被郑雪莲巧言拒绝。钟白美劝说,她不听;父母施加压力,她不服。甚至说出“若再相逼就跳河”的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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