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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二毛

作者:史新 阅读:1103 次更新:2022-05-01 举报

 流浪的二毛

文/史新

二毛这辈子,没有《活着》里面的富贵那么命运蹉跎;也没有《平凡的世界》里面的满银那样浪子回头。二毛就是二毛,漂泊半生,归途不知在何处!

             1

二毛生在民国,小时候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三十亩地一头牛,吃穿不愁,爹娘盼望他能光宗耀祖,给他取了一个润生的名字,强逼着他去读了三年私塾,不到十二岁就给他娶了一个大八岁的媳妇。

二毛是他的乳名,尽管有个很好听的大名,但除了私塾先生,从小到大都没人叫,大概是不如叫二毛顺嘴,也可能二毛从小就是一副玩世不恭、不干正形的样子,人们这样叫他更符合他的脾性。

听老人说,二毛刚娶媳妇的那会,在外面玩够了跑回家来,见媳妇坐在灶前烧火,也不管爹娘是不是在跟前,把手伸进去媳妇的怀里就要摸奶奶,嘴里念着外面玩伴们笑话他的顺口溜:小二毛,拉风扇(箱),吃奶奶,就干饭!媳妇羞得照着二毛劈腚就是一顿烧火棍,反把二毛娘疼得不得了,数落媳妇不知道疼男人。

过年的时候,媳妇在炕上梳头盘纂。二毛偷偷把一个小爆仗插到媳妇刚盘起来的小纂上点着,把个媳妇炸的哇哇大哭。

             2

解放战争打淮海的时候,二毛爹为了不使自己家被划为“被斗户”,也为了让二毛能学着有点“出息”,便给已经成年了的二毛报名参加了乡里的支前队。可二毛推车不会、挑担不能,把个支前队王队长气得大骂村干部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废物来支前,但二毛并非一无是处,二毛认识字,不管走到哪,路上的牌牌他都认得。还有二毛嘴皮子甜溜,路上赶不上饭点,他可以去就近老乡家或者是支前供应站,多多少少地要点吃的回来,让一干人马垫巴垫巴肚子,反正别人办不成的事他就办成了,别人要不到的东西他就要到了,关键是还能给支前队里记个数,个别时候整点好吃的偷偷塞给王队长。

也正因为如此,支前的王队长回来,把二毛要到乡里的财粮站去记账,算是成了脱产人员,每月有五十斤小米作为薪水。

二毛参加工作不久,正赶上开展“反对买卖和包办婚姻”,他也不知犯了那根神经,回家就和虽然大八岁但很贤惠的媳妇离婚了,自称这是解放自己和解放妇女,而且连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

二毛在乡里后来又改成区的财粮站干了两年多。因为去群众家里吃“派饭“,违反纪律向群众要咸鸭蛋吃被人举报。据说,二毛就是嘴贱,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昨晚在隔壁老王家还吃了一个咸鸭子(蛋)”!那意思就是今晚这家怎么不上个咸鸭子(蛋)吃吃。又查出他曾经因为离婚,改嫁了的媳妇生下女儿要给他送回来,就从公家私自挪用了十万现金(旧币)去摆平,还没等还上,就发生了要咸鸭子(蛋)吃的事。

二毛被开除了,人生的辉煌也到此为止。

            3

二毛丢了工作,没了媳妇,觉得在乡邻面前抬不起来头,还有爹娘都老了,种地的活压在自己头上,这哪行啊!干脆,二毛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偷偷卖了,跟爹娘说,自己要去青岛做生意,实则去闯了关东,从此无音信。爹娘死了,村里人都没个地方给他发个信。

村里有从东北回来的人说,二毛在吉林通化一个屯子里给人“拉帮套”,说那家男人死了,撇下一个寡妇带着一堆孩子,二毛与那寡妇搭了伙。还有人说,二毛不会干活,早就被那寡妇踹了,在火车上当了“三把手”(扒手)。并言之措措地说,亲眼所见他在火车上掏包让人拿住,被打的鼻青脸肿。

等二毛再回到村的时候,是他离开家二十多年以后的那个特殊年代,爹娘早已去世,房子也因年久失修坍塌的只剩了一圈墙砟子。

二毛是因为扒火车摔下来被扎掉了半截脚掌,被当做盲流押送回原籍的。正好,那时的人民公社分配给了村(当时叫大队)一个受管制人员名额,大队里正愁找不到地富反坏四类分子而发愁呢,二毛就被冠以盲流的帽子成为管制对象。大队里一边安排赤脚医生给他治脚伤,一边接受管制和批判。

二毛家里房子塌了,只能住在大队的饲养院里,冻不着、饿不着,饲养院里喂猪喂牲口的粮食多得很,只是二毛不饿直眼了不会自己弄了吃,懒得做也吃不下,还不如拄个拐棍、拖着半截子伤脚去村里人家要点吃。本身二毛在村里和其他乡邻也没仇怨,到谁家谁都会给点吃的。人说二毛就是只猫,鼻子特尖,谁家做好饭,他就能闻到味,饭刚做好他瘸着个脚倚在门框上了:婶子大娘,行个好,可怜可怜小二毛吧!

开会斗争和批判二毛,是那个特殊年代必须进行的事。白天里,二毛该睡觉睡觉,该治伤治伤,要饭要到谁家该给了给。晚上该批判了还是要批判。二毛接受批判,你说他“杀人放火、强奸妇女”也可以,皆都接受,可就是不能动他一根汗毛,一旦动了那就耍赖,一口东北腔:妈呀!妈呀!要了亲命了!乡里乡亲,可别这样啊!而且叫起来就不停,引得会场里的大人们偷笑、孩子们大笑!

村里的妇女教育孩子一般都是拿二毛当教材:看看你,歪头斜脸,没个正形,将来还不得出息个小二毛那样的,早晚是个当盲流的料!

           4

二毛又跑了。大集体散了那会,二毛早就脚伤好了,还解除了管制。村里让他在自己的房场上把房子再盖起来,他说没钱,这倒是真的;分给他一亩三分地,他说他不会种,这也是真的;让他还住在原来生产队饲养院里,看着这处集体财产,口粮管够,记义务工,他说这是胡弄鬼,义务工不就是让我尽一辈子义务啊!一个月黑风高夜,二毛又不见了,而且从此再也没回过村子,包括他在此出生娶亲的那个坍塌的屋砟子,他连看都没回来看一眼。

村里人再见到二毛的时候,是在镇子的大集上:戴一顶鸭舌帽,穿一件当时农村最时髦的反领二大衣。只是二毛已明显苍老,耳鬓斑白,眼屎呱哒。眼前守着一个塑料布地摊,身后挂着一个白布横幅,上写:万能胶!不过二毛的强项嘴皮子发挥极致:走过的,路过的,瞧一瞧,看一看,我的小胶他不一般!能沾铜,能沾铁,沾鞋沾瓢沾塑料,沾得两口子嗷嗷叫。洪湖水,浪打浪,我的小胶他不一样,沾的好,沾的妙,沾到钱财也跑不掉!

后来二毛又卖起了老鼠药,还是那一套:老耗子,小短嘴,咬你鸡,咬你鹅,咬你老歪(鸭)直勾脖。一块钱不富,一块钱不发,买一包,送一包,再搭一包。赶完集,捎上药,旮旯头,阳沟口,看看老鼠从哪走。闭闭眼,打个盹,药得老鼠蹬歪腿!很多人倒不是来买药的,而是专门听二毛耍嘴皮子的。

二毛见到老家村子的人,从不主动招呼。年轻人他多不认识,年纪大的他不想认识或装不认识,有人也觉得他总算是本村人,会主动问问他现在住哪或日子过得怎样,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复几句:天当被,地当床,千家水,百家粮。一辈子就是盲流的命了!再不多说。

后来,人们在大集上也再没看见过二毛,人们猜测他在某一天某一个地方成为“路倒”,流浪到了另一个世界。人们还猜测他老了,没办法,去找到他那个离婚后生下的女儿。女儿看他可怜,不计前嫌,将他养老送终。


作者简介:史新,青岛西海岸新区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散有作品在报刊和新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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