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思念
秋天的思念
文/赵华
立秋了。日历无声地翻过这一页,宣告着夏日的终结与秋天的莅临。窗外,槐树的叶子簌簌飘落,在地上铺开一层浅浅的金黄。望着这熟悉的秋景,我的心绪倏地被拉回了三十年前,那个同样落叶纷飞的秋天。
彼时,是我高考落榜的第二年。失败的阴影如同沉重的枷锁,尚未完全卸下。青春的迷茫在心头弥漫,常常在夜深人静时仰望星空,那浩瀚的宇宙映衬着我渺小的彷徨,前路混沌一片,不知人生该驶向何方。那时的乡村月夜,澄澈得令人心碎,星光也格外璀璨。几年后,当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响彻大街小巷,那旋律瞬间击中了我——它让我想起那些陪伴我苦涩青春的夜晚。只是,歌中的星星能“照亮我的前程”,而那时的我,眼前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方向,也看不见光亮。我将满腔的苦闷和无处安放的精力,一股脑儿倾泻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上。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失落啃噬的心。我近乎自虐般地劳作,也在无形中折磨着母亲关切的目光。父亲那句“都十八岁了,还在家吃闲饭”的叹息,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于是,每天天未破晓,我便和邻家嫂子一同出发。我们踏着冰凉的露水,穿过沉睡的田野——经过一片片沙沙作响的玉米田,越过一陇陇挂着晨露的芝麻地,再钻过几处影影绰绰的小树林,最后还要趟过那条沁骨的、水流潺潺的小河,只为赶到邻村的农场,去挣那两块三角钱的日薪。农场里的活计仿佛永远也干不完,尤其是在这初秋时节。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不是弓着腰在田垄间锄除疯长的杂草,就是挥汗如雨地帮着收获沉甸甸的瓜菜。农场主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勤恳夫妇,一年到头都需要人手。清晨的露水浸透了我的裤腿和布鞋,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到了正午,毒日头又毫不留情地将它们蒸干,留下一圈圈汗碱。为了不耽误农时,农场主提供一日三餐:早晨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配硬邦邦的“杠子馍”;中午是压面机压出的粗粝面条;晚上则是一碗糊状的包谷榛子就着几根咸菜条。披星戴月,两头不见天光。我咬着牙,拼命地干,用近乎透支的力气赢得了农场主夫妇和同行嫂子们的啧啧称赞:“这娃,能文能武,真能吃苦!”
然而,这份表面的赞许,又怎能真正理解我心底的苦涩?只有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又红又肿、磨破了水泡的手掌,心疼得直掉泪。她看着我像散了架似的瘫倒在床上,浑身汗水泥渍,疲惫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只能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她总是轻声鼓励我:“娃啊,你不是从小就喜欢读书、爱写写画画吗?那就别丢了……我记得你上学那会儿,作文不是常被老师当范文念给全班听?”我那时满心烦躁,没好气地嘟囔着:“念了又有啥用?能换钱花,还是能当饭吃?”母亲听了,总是沉默下来,不再言语,只是那眼中的忧虑更深了。不久后,她悄悄四处托人,终于央求在镇上教书的堂姐,给我谋了一份临时代课老师的差事。工资微薄得可怜,但好歹,我能靠自己的本事挣口饭吃了。临去学校报到前的那晚,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又一次郑重地对我说:“娃,去了学校,白天教书,晚上……别把手里的书和笔真撂下了。妈知道你喜欢这个。就算……就算以后成不了啥大作家,也没啥,心里头有个念想,日子就不那么苦了。”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颗种子,落进了我被汗水与尘土覆盖的心田。
就在那个凉意渐深的秋天,在母亲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在繁重代课之余的深夜,我再次笨拙地、珍重地拾起了那支搁置已久的笔。从此,无论生活如何颠沛流离,无论前路多么坎坷艰难,阅读和写作,如同暗夜里的一豆灯火,再也没有从我生命中熄灭。我将生活的酸甜苦辣、命运的跌宕起伏、心底的喜怒哀乐,以及对这人世百态的点点感悟,都一笔一划地倾注在稿纸上。那些饱蘸着汗水和真情的文字,开始零星地出现在报纸杂志的角落,后来竟也汇集成篇。时光荏苒,至今已有六十多部“碎戏”剧本被搬上荧屏,我自己的小说集也得以付梓成书。最让我感到莫大慰藉的是,母亲尚在人间时,曾亲眼在散发着油墨香的杂志上看到我的名字,也曾在小小的电视机里,看到由我笔下故事改编成的画面。她那时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的光,是我此生获得过的最珍贵的奖赏。今夜,又一次仰望星空。
三十年前的星光,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尘埃,依旧明亮如初。那个遥远、艰辛、浸透着汗水与泪水的秋天,连同母亲慈祥而坚忍的面容,清晰如昨地浮现在眼前……只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簌簌飘落的,不只是今秋的槐叶,还有我心中那绵长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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