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桥:一个可能被误读的精神故园
游览康河康桥是几十年来很多中国学子的梦想,梦想大多源于八十年代读徐志摩及其《再别康桥》。八十年代的中国,伴随着思想解放浪潮,读古典读经典读文史哲蔚然成风,我们读玛丽·奥利弗、读普希金拜伦泰戈尔,读北岛顾城徐志摩……年轻人好像个个都是文青,身边的同学好像人人都是诗人。
那天到康桥,其实只是匆匆打卡,本也不奢望能听到什么爱情的叹息。即使徐志摩笔下有迷人的康桥、金柳和新娘,也不过是浪漫诗人的丰富想象。那天康河里倒是有生活气氛浓郁的撑篙泛舟,据说那是“康河撑篙”“康河泛舟”的一个商业项目,围绕着剑桥大学城,泛舟沿途可欣赏数学桥、叹息桥、国王学院、三一学院、圣约翰学院、大圣玛莉教堂等名胜,但沿河很难了解任何当地的民俗生活趣闻。
康河的流水随着撑篙划过,带起的涟漪像被月光揉碎的银箔。站在岸边看那夕照下的康河波光粼粼柳影婆娑,然撑篙划过便即刻柳影乖散,层层涟漪在嬉笑中悄然而至,想起梦中的“新娘金柳”不禁让人有点怅惘。我忽然明白徐志摩为何要写“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也许剑桥的绿柳原本寻常青绿,绿柳戏水水戏看客本亦寻常不过,是徐志摩的爱意让柳条镀了层层永不褪色的金,让地理坐标上的康河、康桥和康柳,彻底蜕变成浪漫爱情的精神故园。
这座故园其实从不需要精确的地图。徐志摩说“轻轻的我走了”,那“轻轻”当然不是客套的告别,也许是他熟稔的潇洒手势,康桥两边的金柳为他露出“不胜凉风的娇羞”,康河里的柔波为他漾开了“彩虹似的梦”。金柳是垂落的帘幕,青荇是阶前的苔藓,连夜空的星辉都成了檐角悬挂的灯盏,柳影婆娑是他与林徽因初遇时的梦幻,波光里的艳影则成了他炽热情感的悲忧。也许徐志摩本来也没有那么多深情和多情,甚至他作诗时压根儿也不像我们专家们说的什么高尚情怀,人家就谈一场恋爱做几首诗,而已!作为短期进修生,他在剑桥大学的时光其实很短暂,或许他还分不清三一学院的尖顶与国王学院的回廊,然而他却能准确地说出哪片草坪曾接住他为爱失眠的叹息,哪座石桥曾听过他最热烈的山盟海誓,柔波里的水草也难免给人流离颠顿的困惑。走过康桥,看一看后人为纪念这个中国诗人谈一场恋爱写几首诗而砌筑的诗碑,我突然有一股莫名的离愁别绪涌上心头,因为我刚才也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挥一挥手”……
世人总纠结徐志摩笔下的康桥是否还是那座康桥,却没有读懂康桥边的这场恋爱也许只是一场心照不宣或一厢情愿。就像孩童常常把糖果纸当作星星珍藏,他也把康桥当作情感的糖纸,小心翼翼裹起那些说不出口的悸动与怅惘。故园的形制会随心情伸缩:欢喜时,康河能“满载一船星辉”;怅然时,美丽的康河边“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康桥其实只是那样一枚小小的邮票,邮票上的邮戳,永远弥漫着“爱”的憧憬与叹息。
如今我们踩在徐志摩走过的石板路上,指尖触到的凉意里仿佛还藏着他炽热的余温。风穿过桥洞时,送来的好像有两种声音:一是流水冲刷卵石的清响,一是诗中“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在记忆里回声。更是康河那最动人的双重倒影——水面上是地理的康桥,水底下却是他用深情筑起的爱情故园。而我们这些后来者,既看见眼前康桥边的垂柳,也望见他留在文字里的永恒黄昏和永远也无法消散的惆怅……
最好的朝拜从来不是复制过往。当我学着徐志摩的样子“挥一挥衣袖”,才发现衣袖拂过的不仅是微风,还有八十年代我们在图书馆、在校园,在花前月下吟诵“不带走一片云彩”时的浪漫与轻狂,还有梦境里晨露下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做作与难堪。
原来,康桥早已被新诗后人误读为精神故园,它默默地躺在开放的剑桥大学城的后院边,向所有追求爱情追求浪漫还爱煮诗的人们,敞开着宽阔的胸膛,让我们重温徐志摩所有经过、触摸过、感受过的一切……然而,我们真的了解康河读懂康桥了吗?我们读懂徐志摩读懂爱情了吗?从康桥金柳、波光艳影、青荇水草和清泉天上虹等等之中,我们是否照见了自己是否了悟了自己那阳光而浪漫的青春……
(2025-7-8,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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